绛仙最后的意识,是井水刺骨的寒。
那寒,冷过刘大人掷来的琉璃盏,冷过醉春苑无数个无眠的夜。她闭上眼,心想,这便好了,这便净了。
然而,预料中永恒的黑暗并未降临。
剧痛。
并非井水溺毙的窒息之苦,而是实实在在、砸在皮肉上的痛。她在一阵天旋地转中咳出呛进肺里的水,猛地睁开眼。
陌生的旷野,裹挟着青草与泥土腥气的风灌入鼻腔。远山如黛,寂月高悬,四下里旷野无声,只有风吹过长草的簌簌响动。
这不是长安。
她挣扎坐起,惊异地发现额上被酒盏砸出的伤口已消失无踪,身上那件价值百金、浸透井水的霓裳羽衣,竟变成了一袭粗糙却干爽的素白布衣。
得得得得——
马蹄声如骤雨般撕裂夜的宁静,由远及近,带着不容错辨的杀伐之气。一骑玄甲自月光下奔雷般驰来,通体乌黑的骏马喷着灼热的白汽,鞍上女子身形挺拔,玄色铁盔掩去大半面容,唯有一双眼睛,锐利如捕捉猎物的鹰隼,冰冷地锁住她。
铁蹄在她面前扬起,又重重踏下,溅起泥土草屑。战马嘶鸣声震耳欲聋。
绛仙几乎是本能地,在那迫人的视线下软了腰肢,盈盈下拜。五年乐籍生涯,迎送无数达官贵人,这姿态已刻入骨髓,成了无需思索的反应。
“奴家……”她刚颤声开口,试图在这完全陌生的绝境中抓住一丝熟悉的应对之策。
“跪着做什么?”女子的声音冷硬如铁石摩擦,打断了她,“等着我扶你起来么?”
话音未落,那未曾出鞘的长刀便带着一股凌厉的风声狠狠抽下!
“呃啊!”绛仙惨叫一声,肩胛处传来骨头几乎碎裂的剧痛,整个人被掼倒在地,眼前阵阵发黑。
那女子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盔檐下的目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厌弃。
贱骨头。”她冷嗤一声,“连一丝反抗的念头都生不出,果然只配做奴。”
一根粗糙肮脏的麻绳被扔在她面前的土地上。
“抓住。”女子的命令简短而残酷,“跟我走。若跟不上,就让这荒原的野狼啃净你的骨头。”
绛仙的手指因疼痛和恐惧而剧烈颤抖。她仰头看着马上那尊如修罗般的女子,又惶然环顾四周完全陌生的、无边无际的黑暗荒野。野狼的嗥叫仿佛就在耳畔。
她别无选择。
细嫩的手指终于屈服地抓住了那根粗糙的绳索,如同抓住了唯一的生路,尽管这生路通向的是更深沉的未知。
“走!”
马匹瞬间奔驰起来。巨大的力道猛地将绛仙拖拽向前,她惊呼一声,踉跄着拼命跟上。娇生惯养、只擅舞蹈的双脚踩在粗粝的石子和枯枝上,很快便被割破,留下一个个鲜红的血印,染红了途经的草叶。夜风刮过她泪湿的脸颊,带来钻心的疼。
她像一件被拖行的货物,狼狈不堪,所有的尊严都在这一刻被狂奔的马蹄踏得粉碎。
不知跑了多久,一座巍峨城邦的轮廓终于在月光下显现。巨大的城门如同蛰伏巨兽利齿森森的口,森严冰冷。城墙上火把通明,可见佩剑女子的身影往来巡视。
守城的女子们看到被绳索拖拽、浑身尘土血迹的绛仙,脸上纷纷露出毫不掩饰的讥诮与冷漠。
“城主又捡回来一条瘸狗。”有人抱臂嗤笑,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清晰地传入绛仙耳中。
“看那样子,怕是连咬人都不会,只会摇尾巴。”
斩红——绛仙从那些低语中得知了马上女子的名字——在城门内勒住马,利落地斩断绳索。
巨大的惯性让绛仙猛地向前扑倒,重重摔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咳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斩红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只对迎面走来的一名身形高挑、神色冷峻的女子道:“流云,把这东西收拾干净,别污了我的地方。”
名叫流云的女子走上前,目光如同打量牲口般扫过瘫倒在地的绛仙,眼中没有任何温度。
“跟我来。”她的声音平淡无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