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苦槠树 > 第3章
流云将绛仙带至一处偏僻狭窄的厢房。屋内只有一床一凳,陈设简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
“换上。”流云扔过来一套灰扑扑的粗布衣裳,布料硬得硌人,“你身上那件,”她瞥了一眼绛仙即便沾满尘土却仍能看出原本华美的素衣,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在这里只配当擦地的抹布。”
门在她身后关上,落了锁。
绛仙独自站在昏暗的房间里,抱着那套粗糙的衣物,肩上的伤和脚底的破口仍在隐隐作痛。窗外传来隐约的金铁交击之声和女子的呼喝,与醉春苑的丝竹管弦、淫词艳曲是如此不同,充满了她所陌生的力量感。
晚膳时分,流云来带她去膳堂。
那是一间宽敞却同样简陋的石屋,十几名女子正围坐在长桌旁用餐。当绛仙低着头,怯生生地跟在流云身后走进时,所有的谈笑声戛然而止。
十几道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齐刷刷地刮过她全身,带着审视、挑剔、以及毫不掩饰的轻蔑。
一个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疤痕的女子,用靴子尖随意地踹开了身旁的空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新来的?”她挑眉,语气倨傲,“过来,跪这儿。让姐妹们看看,城主这次捡回来个什么货色。”
绛仙浑身一僵,手指下意识地揪紧了粗糙的衣角。她依言走过去,尚未站稳,那疤面女子突然探身,一把扯开了她的衣领,露出雪白却带着淤痕的肩膀。
周围顿时响起几声毫不客气的嗤笑。
“啧,细皮嫩肉,果然是给人玩乐惯了的料子。”疤面女子松开手,仿佛碰了什么脏东西,在自己衣襟上擦了擦手指,“我叫寒星。”她指了指自己脸上那道从额角划到下颌的可怕伤疤,“城主把我击倒在地时,我拼死用指甲抓伤了她的手臂。虽然输了,被打个半死,但至少让她流了血。”
她倾身向前,目光如毒针般刺向绛仙:“你呢?你流了什么?怕是只会流那勾引男人的眼泪吧?”
这时,流云开始分饭。轮到绛仙时,她手中的木勺却突然一歪,整份混杂着几根菜叶的糊状饭食,“啪”地一声,全数扣在了肮脏的地面上。
“哎呀,”流云语气毫无波澜,甚至懒得掩饰那份故意,“手滑了。奴,只配吃这个。”
十几双眼睛饶有兴味地盯着她,等着看她的反应。
绛仙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眼泪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她慢慢地、慢慢地屈下膝盖,跪在那滩冰冷的污秽前,伸出颤抖的双手,想去捧起沾满泥土的食物。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团冰冷时,寒星突然抬起脚,狠狠地踩了下去,将那些食物碾进泥土里。
“哭什么?”寒星的声音里充满了厌弃,“既然选择了做奴,就要有做奴的样子。舔干净啊。”
周围的嗤笑声更大了。
绛仙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砸落在被踩烂的食物上,混入污泥之中。
这一夜,绛仙蜷缩在硬邦邦的板铺上,肩痛,脚痛,腹痛,但都比不上心口那团火烧火燎的屈辱。窗外的练武声直到深夜也未停歇。
她鬼使神差地爬起身,赤脚走到窗边,悄悄推开一条缝隙。
月光如水,洒满庭院。斩红城主正在那里。她面前跪着两个女子。一个浑身浴血,几乎站不稳,却仍死死握着手中的剑,嘶哑地低吼:“城主!我还能战!”
斩红手中的长剑如毒蛇出信,轻易挑飞了那女子的武器,剑尖精准地抵住她的咽喉。
“认输吗?”斩红的声音冷然。
“不认!”那女子竟不顾喉间利刃,猛地向前一扑,任由剑刃在她肩头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也要扑向斩红。
斩红却在此时骤然收剑,反而伸手一把将踉跄的女子拉了起来。
“很好。”斩红的声音竟似有一丝极淡的赞许,“从今日起,你不再是奴。你是战士。”
而另一个女子,则一直瑟瑟发抖地跪在一旁,磕头如捣蒜:“城主饶命!奴不敢了!奴再也不敢了!”
斩红看都未看她一眼,仿佛她只是一团无形的空气,只冷冷丢下一句:“既然选择求饶,就永远记得你跪着的模样。”
就在这时,斩红的目光毫无预兆地转向绛仙藏身的窗口,冰冷的目光似乎能穿透狭窄的缝隙,精准地钉在她脸上。
“看什么?”那声音里的轻蔑如同实质的鞭子,抽得绛仙浑身一颤,“既然选择做奴,就好好学着怎么摇尾乞怜。再看,就挖了你的眼睛。”
窗户被猛地甩上。
绛仙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瘫软地滑坐在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她的肋骨。黑暗中,她剧烈地喘息着,方才庭院中的一幕幕在她眼前疯狂闪回。
那浴血女子不屈的嘶吼。
斩红剑尖的寒光。
那句“不认!”。
以及…另一个女子卑微的乞饶。
巨大的冲击力,终于撞碎了她心中那层自欺欺人的迷雾。
她忽然明白了。
彻彻底底地明白了。
当斩红的刀鞘抽在她肩上时,当粗糙的麻绳扔在她面前时,当战马拖着她在这陌生荒野奔跑时……她本可以像那个浴血女子一样,抓起手边的石头砸过去,用牙齿咬断那绳索,哪怕拼着被踩死也要反抗那奔驰的骏马。
每一个瞬间,她都有选择。
但她没有。
一次都没有。
她选择了跪下,选择了顺从,选择了抓住那根象征着屈辱的绳索,选择了像在醉春苑千百次做过的那样,用最温顺、最卑微的姿态,去换取一丝虚幻的安全。
不是斩红认定她卑贱。
不是流云、寒星认定她卑贱。
是她自己。
是她在每一个可以挺直脊梁的瞬间,都选择了跪下。
是她自己,认定自己只配为奴。
冰冷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自怜自艾的哭诉,而是掺杂着无尽悔恨与灼心耻辱的烈焰,几乎要将她的五脏六腑都焚烧殆尽!
窗外的月光如水银泻地,冷冷地照见她满脸的泪痕与绝望。
远处练武场上的金铁交击之声越发清晰,那是选择拿起剑的人正在变得强大,正在用血与汗洗刷耻辱。
而在这里,在这间阴暗潮湿的厢房里,只有一个选择做奴的人,和她再也无法逃避的、刻入骨髓的卑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