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苦槠树 > 第10章
城主重伤,右臂尽断的消息,像一场彻骨的寒流,冻结了整个栖凤城。
往日喧嚣的练武场空无一人,只剩下风吹过兵架的呜咽。药味和血腥味顽固地盘踞在空气中,压得人喘不过气。流云独眼下的焦虑,寒星拖着伤腿巡逻时愈发暴躁的呵斥,战士们眼中无法掩饰的茫然与恐惧……一切都预示着大厦将倾。
那种绛仙曾经紧紧拥抱的“安稳”,彻底成了笑话。她赖以藏身的龟壳,原来如此脆弱,只需现实轻轻一碰,便布满裂痕。
恐惧再次攫住了她,比初来时的恐惧更甚。那时恐惧的是未知和屈辱,如今恐惧的,是确凿的、即将降临的毁灭。
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整日惶惶不安。听到一点异响就缩起肩膀,看到有人低声交谈就怀疑是在谋划弃城而逃。她甚至开始偷偷收拾一个小包袱,藏了几块干粮,一双结实的鞋——那是她潜意识里为“逃跑”做的准备。
然而,每当她真的望向那高耸的、如今却显得格外脆弱的城门,想象着自己独自逃入外面那片更未知、更危险的荒野……一种更深的寒意便从脚底窜起。她能逃到哪里去?失去了栖凤城这最后的、残酷的庇护所,她这样的“奴”,在外面又能活几天?
逃跑的念头,在现实的冰冷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绝望。
那么,继续懦弱?继续缩着头,祈祷灾难晚一点、或者不要降临在自己头上?
她试图像以前一样,用麻木的劳作麻痹自己。她更卖力地擦洗地板,更快速地缝补衣物,仿佛只要忙得团团转,就能忘记头顶悬着的利剑。
可她做不到。
她擦地时,会看到水中倒映出自己惊惶失措的脸;她缝补时,针尖会刺破手指,那细微的疼痛却尖锐地提醒着她此刻的无力。她甚至无法再对新来的奴说出“这样也好”的谎言——因为那些新来的奴,眼神比她更绝望。
主殿里,斩红生死未卜。
城墙上,望哨的眼神一日比一日凝重。
流云的独眼里布满血丝,声音嘶哑得几乎说不出话。
寒星拖着伤腿,骂骂咧咧,却掩不住动作里的虚浮。
绝望如同沼泽,一点点淹没每个人的口鼻。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压抑达到顶点时,变故发生了。
并非外敌来袭,而是内乱。
几个伤势较轻、却早已心志动摇的战士,在一个深夜突然发难。她们试图控制城门,抢夺物资,然后逃离这座即将沉没的破船。
争吵声、兵刃碰撞声、惨叫声撕裂了夜的宁静。
绛仙缩在自己的厢房里,用被子死死蒙住头,身体抖得如同筛糠。她听见流云愤怒的呵斥,听见寒星野兽般的咆哮,也听见那些叛逃者绝望而疯狂的叫喊。
“守不住了!大家都得死!”
“放开!让我们走!”
混乱中,脚步声朝着她居住的这片偏院而来!似乎是有人在追逐厮杀!
“砰”的一声,她的房门被猛地撞开一个黑影踉跄着跌进来,手中还握着滴血的刀。是其中一个叛逃者,她腹部受了伤,眼神疯狂,看到蜷缩在床角的绛仙,立刻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扑过来!
“贱奴!起来!带我从侧门出去!不然杀了你!”冰凉的刀锋瞬间抵住了绛仙的脖颈,那锋利的触感和浓郁的血腥气让她瞬间僵直,血液都冻住了。
恐惧!无边的恐惧淹没了他!
就在她几乎要瘫软顺从的瞬间,门外传来追兵的声音,是寒星!她似乎被什么人缠住了,怒吼着:“拦住她!别让她跑了!”
挟持她的女子更加焦躁,刀锋用力,一丝刺痛传来,温热的血顺着颈项流下!
“快带路!”疯狂的嘶吼在她耳边炸开。
这一瞬间,极致的恐惧反而像一根被绷紧到极致的弦,猛地断裂!
逃跑?无路可逃!
顺从?死路一条!
懦弱?任人宰割!
无数画面在她脑中疯狂闪现:醉春苑的强颜欢笑,井水的刺骨冰冷,荒原上被拖行的屈辱,山谷里支离破碎的尸体,斩红空荡荡的袖管,以及……眼前这柄抵住喉咙、散发着同类血液腥气的刀!
凭什么?!
凭什么她永远只能跪着?!
凭什么她永远只能被选择?!
凭什么她连像个人一样活下去的资格都要靠别人施舍或掠夺?!
一股从未有过的、灼烧般的愤怒,猛地压过了那冰封她已久的恐惧!
她不再思考,不再权衡!
就在那女子分神看向门外的刹那——
绛仙发出了她一生中最不像自己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嘶吼,用尽全身力气,头猛地向后一撞!同时,一直被她紧紧攥在手里、用于防身(或许更早是用于自毁)的——那根磨尖了用来缝补的粗糙铁簪——狠狠刺向了身后!
位置刁钻,精准地扎入了那女子手臂的某处!
“啊!”女子吃痛惨叫,持刀的手瞬间一松!
绛仙如同脱缰的野马,猛地挣脱开来,连滚带爬地扑向门口,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喘息,眼睛因极度激动和恐惧而布满血丝!
那女子捂着流血的手臂,惊怒交加地还想扑过来。
但寒星已经解决了对手,浑身是血地出现在门口,一眼看清屋内情形,愣了一下,随即毫不犹豫地一刀结果了那叛逃者。
寒星喘着粗气,独眼惊异地看着瘫软在门边、颈间淌血、浑身剧烈颤抖却眼神亮得骇人的绛仙,张了张嘴,似乎想骂什么,最终却只是哑声道:“……没死的,就起来帮忙!”
寒星转身又投入黑暗中的厮杀。
绛仙瘫坐在冰冷的地上,背后是叛逃者迅速冰冷的尸体,颈间的伤口火辣辣地疼,握着那根染血铁簪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
她看着门外闪烁的火光和厮杀的身影,听着充斥耳膜的喊杀与悲鸣。
胸腔里,那颗习惯了卑微跳动的心脏,正以前所未有的力度,疯狂地撞击着胸腔,每一次跳动,都震得她浑身发麻。
一股陌生的、滚烫的、带着铁锈和血腥味的力量,正从那最深沉的绝望和恐惧废墟中,破土而出。
她缓缓地、颤抖地,用那只沾血的手,撑住了地面。
然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目光,第一次,主动投向了那片血腥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