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渐歇,凌府恢复死寂。
偏僻的厨房里,炉火将熄未熄,余烬在风中轻轻跳动,映得四壁忽明忽暗。
小蛮蜷缩在角落,双臂紧紧抱着那口老旧的药罐,指尖冻得发紫,嘴唇微微颤抖。
她不是怕冷,而是心还在震颤——
“少爷今天……真的把赵执事打跪了……”
声音轻如呢喃,仿佛怕惊醒了什么。
可她脑海里全是刚才那一幕:断柱残瓦之间,凌霄一指弹出,剑气无声无息掠过萧婉儿鬓角,削断青丝如斩命运。
那种从容不迫的威压,那种凌驾于生死之上的漠然,根本不该属于一个经脉寸断、被全城讥讽为废物的少主。
她忽然觉得,眼前这具瘦弱躯壳里,藏着一头沉睡的凶兽。
就在这时,门帘猛地一掀。
寒风裹着湿气卷入,火苗剧烈晃动,几乎熄灭。
一道修长身影踏步而入,黑袍微扬,衣角还沾着未干的雨水,却已不见半分狼狈。
相反,他走得极稳,步伐轻缓,像是闲庭信步,眉宇间透着一股慵懒的从容,仿佛刚从一场赏雨小聚归来,而非经历了一场血与雷的对峙。
是凌霄。
小蛮猛地抬头,药罐差点脱手:“少……少爷?您怎么来了?外面那么冷……”
凌霄没答话,目光落在她怀中的药罐上,眼神淡得像一潭深水。
“把药倒掉。”他说,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小蛮怔住:“可这是……玄阴宗特供的‘腐脉散’啊!大夫说每日必须服用,压制体内乱窜的死气,否则……否则会侵蚀生机,活不过三年!”
她语速急促,几乎是脱口而出。
这药虽毒,却是维持凌霄性命的“良方”。
整个青阳城都传遍了——凌家少主天生经脉残缺,若非靠此药吊命,早该夭折。
连老祖凌震天都亲口认证过药效。
可现在,少爷竟要她倒掉?
凌霄看着她,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浅,却让小蛮心头莫名一颤。
不是因为俊朗,而是因为太冷——冷得不像人,像一把出鞘前静默的剑。
“正因如此,才最补。”他淡淡道。
下一瞬,他伸手探向药罐。
小蛮惊叫出声:“少爷别——!”
可已经晚了。
那只修长的手掌直接插入滚烫漆黑的药液之中,没有丝毫犹豫。
诡异的是,本应灼肤刺骨的毒液竟如活物般翻腾起来,化作缕缕黑气,疯狂涌入他掌心!
灰金色的纹路在他皮肤下游走,如同血脉中蛰伏的龙鳞骤然苏醒。
整锅“腐脉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涸,所有毒素被强行抽离、吞噬,尽数纳入他的体内!
剧痛袭来。
常人触之即溃的“蚀脉阴煞”,足以让灵海境强者七日哀嚎而亡。
可在凌霄身上,却只让他指尖微微一颤。
眉头,未曾皱起。
前世他是谁?
万古剑帝凌霄!
曾以神魂横渡虚空乱流八百年,肉身在星陨风暴中千锤百炼,区区凡俗毒药所化的死气,不过是温酒入口,微涩而已。
更关键的是——
识海深处,一柄虚幻古剑缓缓转动,剑影轻颤,自发运转。
简化神通,启动!
刹那间,天地法则在他意识中坍缩成最纯粹的线条。
一切复杂归于本质,万法皆可解构。
“腐脉散”的七味毒草,在他眼中不再是药材,而是七道扭曲的能量脉络。
核心毒素“蚀脉阴煞”显露出真形——一道阴寒锐利、专攻经络的微型煞气旋涡。
寻常药师只能束手无策,视其为绝命之毒。
但在通晓空间折叠与剑意凝炼至神境门槛的凌霄看来……
这分明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只需以地脉阳精为引,再用特定频率的剑意震荡其结构,便可逆向重构能量流向——将毁脉之毒,转为铸骨之源!
此法需精准掌控空间微粒与生命灵气的共振节点,哪怕圣人境丹师也不敢尝试。
可对凌霄而言,不过是随手为之。
他缓缓收回手掌,药罐已空。
掌心那道灰金剑纹微微跳动,似在消化什么。
一股隐晦而阴寒的气息开始在他体内游走,却被某种更强的力量牢牢压制,如同困龙入渊,蓄势待发。
“少爷……您……您把毒吃了?”小蛮声音发抖,眼眶都红了,“您不要命了吗?!”
凌霄低头看了看手,又抬眼望向窗外渐亮的天际,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
“这不是毒。”他轻声道,“是第一块砖。”
小蛮听得茫然。
可她不知道的是,在凌霄识海深处,那节埋藏于脊椎之下的“万道剑骨”,正悄然震动。
它感应到了——体内多了一股前所未有的阴煞之力,纯净、狂暴、充满毁灭意志。
而这,正是它觉醒所需的养料。
凌霄转身走向内院,背影融进晨雾。
身后,炉火彻底熄灭。
厨房重归黑暗。
唯有那一句低语,随风飘散:
“从今日起……我不再喝药。”夜风如刀,割裂残雾。
凌霄盘膝于内院静室中央,青砖地面早已被他体内溢散的寒气覆上一层霜白。
他双目紧闭,呼吸绵长如渊,仿佛与天地间某种无形韵律悄然同步。
识海深处,那柄虚幻古剑静静悬浮,剑尖微颤,每一次轻鸣都牵引着现实中的气血翻涌。
他体内的“蚀脉阴煞”并未沉寂,反而在简化神通的解析下,显露出最原始的本质——不是单纯的毒,而是一种高度凝练、具备强烈破坏性的死气能量流。
这种能量若失控,足以将一名灵海境武者经脉寸寸腐蚀殆尽;但若能驾驭,其纯粹程度甚至超过某些秘传玄功所凝聚的真元本源。
“废物眼中的剧毒……在我这里,是淬骨的火焰。”
凌霄心念微动,丹田深处那节尚未完全觉醒的“万道剑骨”骤然一震,如同沉睡的凶兽嗅到了血食的气息。
他开始引导。
自掌心吸入的黑气缓缓游走四肢百骸,每行一寸,便有无数细密如蛛网般的痛楚蔓延开来,仿佛千万根冰针在骨髓中反复穿刺。
寻常人哪怕只承受百分之一的冲击,早已惨叫昏厥,可凌霄的面容依旧平静,连额角都未渗出一丝冷汗。
他的意识却已化作千丝万缕,精准操控着每一缕死气的流向。
以昨日吸收的地脉阳精为引,二者交汇于脊椎第三节——正是“万道剑骨”初生之地。
一股隐秘的能量风暴在体内炸开。
灰金剑纹自尾椎一路向上攀爬,皮肤表面浮现出金属般的光泽,骨骼发出细微的“咔哒”声,似有某种古老结构正在重构。
锻打!
他以前世对空间法则的理解,在微观层面构建出一道微型压缩场,将杂质逼至边缘,再以剑意为锤,狠狠碾碎!
每一次震荡,都像有一把无形重锤砸在灵魂之上,但他咬牙不动,呼吸节奏始终如一,稳得可怕。
这不是修炼,是炼狱铸兵。
窗外,一道黑影悄然伏地。
陈九刀屏息藏身于屋檐阴影之下,双眼瞪得几乎裂开。
他本是担心凌霄遭暗算,特意前来巡查,却不料撞见这诡异一幕——
静室内药雾弥漫,浓稠如墨云翻滚,而凌霄周身缠绕着蓝灰色气流,时而如蛇游走,时而如锁链绞杀。
更骇人的是,他皮肤下的骨纹竟在缓缓移动,宛如活物,且隐隐传出金属碰撞之声,清脆、冰冷,带着一种不属于凡俗的质感。
“他在……吃毒?还吃得这么香?”陈九刀喉咙发干,心头狂跳,“不,不对……他不是在承受毒素,是在……炼化它?!”
他忽然想起年轻时听一位老游方道士提过的传说——
上古时期曾有一位“噬毒祖师”,天生百毒不侵,能吞万毒入体,反以毒力洗筋伐髓,最终证得半步圣人之位。
其所修之法名为《九死逆命诀》,需拥有通天武道感悟与无上意志方可尝试,稍有不慎便是神魂俱灭,千年难出一人。
难道……这凌家废柴,竟在走这条路?
陈九刀猛地攥紧拳头,指甲嵌进掌心也浑然不觉。
他曾看不起凌霄,觉得他不过是靠着老祖余荫苟延残喘的废物少爷。
可此刻,他分明感觉到一股来自灵魂深处的压迫感——那是弱者面对真正强者时本能的战栗!
“疯子……真是个疯子!”他喃喃低语,却又忍不住咧嘴一笑,“可这样的疯子……才配让我低头啊。”
三更鼓响,月隐星沉。
忽而,静室之内一声轻叹。
凌霄睁眼,眸光如电,两道漆黑如墨的雾气自鼻腔喷出,直冲屋顶,竟将梁木腐蚀出丝丝焦痕。
那口毒雾中裹挟着一枚指甲盖大小的结晶,幽蓝剔透,形如剑胚,内部隐约传来极细微的剑鸣之声,仿佛封印着一道不甘陨落的亡魂。
他轻轻捏起结晶,指尖感受着其中澎湃的死气波动。
“第一枚‘死气晶核’,凝成了。”他低语,声音沙哑却不失从容,“虽仅能支撑三次剑骨真元爆发,但胜在纯粹,堪比王侯境全力一击。”
这是他为自己打造的第一件“兵器”——无需外借,生于体内,藏于血肉,关键时刻可瞬爆伤敌,防不胜防。
袖袍一挥,剩余药渣尽数倒入院中枯井。
那不过是他随手清理的废料,却蕴含残毒,顷刻间井壁爬满黑色霉斑,井水翻腾如沸油,冒出刺鼻腥臭的气泡。
次日清晨,三只误饮井水的老鼠暴毙于井沿,皮毛尽腐,眼眶流血,死状凄厉。
而此时,凌霄已立于井边,负手而立,晨风吹动他黑袍猎猎。
他望着那具具尸体,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冷笑:
“赵家送来‘腐脉散’,以为能慢慢耗死我?呵……下次,让他们自己送更多来。”
他转身离去,脚步轻缓,一如昨夜归来时那般慵懒随意。
可谁都不知道,那一夜之后,他体内已有某种东西彻底变了质。
不再是等待死亡的废体。
而是——孕育杀机的容器。
而在凌府深处某间密室,重伤闭关的凌震天猛然睁开双眼,眼中精芒暴涨,死死盯着东方偏院方向,声音颤抖:“那股气息……怎么可能?!那不是‘死气’……那是……剑骨共鸣?!”
他挣扎欲起,却被伤势压回蒲团。
“莫非……老天终于垂怜我凌家?降下转机?”
与此同时,整座青阳城仍在沉睡,无人知晓昨夜一场无声蜕变已然完成。
但有些风雨,注定无法再被掩盖。
譬如,一个本该三年内死去的废柴少主,如今站在阳光下,目光所向,竟让整个家族的命运齿轮,悄然逆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