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秦猛慢了半拍,望着几个鞑子分散逃窜消失在黑夜中,勒马伫立在冰凉的拒马河上。
他眺望着界河北岸,任由凛冽河风卷着血腥气和草原特有的苦艾草气息,猛烈地扑打在脸上。
枣红马粗重地喷着鼻息,蒸腾起大团白雾。
秦猛将染血的长枪笔直地指向北方苍茫无际的辽阔草原深处。那辽阔无垠的草原尽头枯黄,死寂,却仿佛潜藏着无数贪婪嗜血的眼睛。
他胸中那股奔腾的热血尚未冷却,反而随着这声咆哮直冲云霄:“总有一天,老子会马踏塞外。让这些不知死活的狗鞑子血债血偿。”
秦猛的吼声如同受伤猛虎的咆哮,混着金属般的铿锵,在空寂的界河上疯狂震荡、回响:
“记住今天,凡敢犯我界河者——虽远必诛!杀无赦!”
声浪如闷雷滚过初绽的战场上空,带着铁与血淬炼出的杀伐之气,清晰无比地传到了河对岸。
“卑职等愿追随将军!踏平草原,斩尽胡酋!”身后,张富贵、李山、王铁山,还有铺堡那两个壮硕青年,声音都因为过度嘶吼而破哑。
但每个人眼中都燃烧着一种近乎狂热的火焰!
那火焰炽热、纯粹、夹杂着恨意,不顾一切。
全都凝固在他们望着前方那挺立如山的伟岸背影上。
众人把鞑子尸体搭在马鞍上,拨马踏上归程。
当他们的马蹄踏上依旧属于大周疆土的南岸河滩时。
恰好,夜色终于褪去。
天蒙蒙亮,东方天际浮现一抹鱼肚白。橘黄自黛青色山脉与铅灰色天际相接的尽头奋力跃出。
晨曦的光芒,瞬间泼洒下来。
覆盖了拒马河浑浊的流水、染血的河滩、残破的兵器、倒伏的尸骸,也笼罩了这些刚刚经历血火淬炼、全身沐血如同铜浇铁铸般的汉子们。
他们的眼神锐利,身上凝固的血污竟如同暗红色的甲胄,反射出一种冰冷而肃杀的光泽。
凛冽!锐气!杀戮!
狼藉的战场喷发着硝烟与血气!
“赢……赢了?”
“老天爷!鞑子…鞑子几乎被杀光?”
劫后余生的燧堡守军终于艰难地消化了这个不可思议的事实,坡上,坡下空地,女真鞑子的尸体铺陈开来,浓烈的血腥气令人作呕。
人群中有压抑的啜泣声响起,随即被更大声的狂呼和嚎叫淹没:“赢了!我们活下来啦——!”
而伴随马蹄声,席卷而来的铁甲骑队如潮水般杀来,却晚了一步,在缓坡之上缓缓停驻。
为首的将军勒住马头,在数十名身披兽面铠的亲卫的簇拥下,冷峻的目光如同两柄实质的利剑,居高临下地穿透了硝烟未散的战场。
他精准地锁定了那浑身浴血、追杀归来的秦猛身上。南河城寨知寨魏文陪同随行,态度恭敬。
那铁甲将军身后,紧随其后的一名高大亲卫,背着箭囊,臂膀上还斜挎着一张几乎与人等高的巨弓,乌沉的铁胎弓身泛着冷冽的寒光。
——正是之前射出那惊世一箭之人。此刻,他锐利的鹰隼般目光同样穿透空间,牢牢锁定秦猛,嘴角似乎勾起了一丝冷酷而玩味的弧度。
战场中央,秦大壮已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冲到秦猛身边,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激动得语无伦次:“猛子!快,快…走,大人物来了。”
“什么大人物?”秦猛不由皱眉:“来了能咋的?鞑子是我们击溃的,他们休想分走军功。”
“你…你?”秦大壮被胆大包天,又冷静无比的秦猛给说愣住了,缓口气定神,依旧激动地说。
“是边防帅司来人,天大的人物来了。魏知寨陪着呢!
是…是虎贲军飞虎卫的赵将军,拜幽州防御使。巡视边堡,见到咱这狼烟起来了,特意赶过来。”
“那倒是不小。”秦猛眼睛眯起,露出若有所思状。
秦大壮几乎是半拖着秦猛,拨开围观的人群,向着那如铁塔般矗立在高处的赵将军走去。
近距离感受到那将军身上散发出的、久经沙场杀人盈野带来的铁血威压和上位者的凛然气势。
秦大壮只觉得腿肚子又在打颤,头都不敢抬起,结结巴巴地行礼:“卑职…边堡队将…秦大壮…叩…叩叩见将军…”
反观秦猛,虽浑身浴血、衣甲狼藉,但却依旧昂首挺胸,不卑不亢,按照边军中的礼节行礼。
“末将边堡管队官秦……”
秦猛话语戛然而止,只因视线扫过对方身后亲卫时看到了熟人,那个挎着巨弓的高大青年。
“是你?”秦猛眼睛微眯,声音转冷。
就是这家伙!之前那一箭极为凶险。他嘴角甚至扯出一个带着血腥气的冷笑,若非场合特殊,恐怕就要当场发作,将其按在地上摩擦。
“哦,你们认识?”那赵将军眉头挑动,好奇地问。
“不认识!”秦猛摇了摇头,直言不讳地说道:“之前这小子放冷箭,我准备事后揍他一顿。”
“呃……”魏知寨听了额头渗出冷汗。
秦大壮和张富贵等人就更是脸色剧变,神色紧张。就算有点过节,也不能当着将军面说。
“哼,谁揍谁还不一定!”那青年冷笑,本欲再说。却被那赵将军摆手打断,盯着秦猛问道。
“你叫何名?”
他的声音低沉浑厚,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同战场金铁交击后的嗡鸣,回荡在众人耳边。
“边堡管队官秦猛,见过赵将军。”秦猛的声音清朗有力,没有任何修饰和畏缩,坦然应答。
一旁的魏知寨见状,连忙上前一步,在边上极力推荐道:“将军明鉴,秦管队文武双全。
两年前,其父亲秦武为保护百姓断后,拦截鞑子力战捐躯,忠烈可嘉。
秦家乃是昔日大周开国虎威将军秦天罡的后裔。乃是名门忠烈之后!忠良种子啊!
真是虎父无犬子!今日一见,果然虎将也!末将之前失察,未能早加关照,实在惭愧,惭愧!”
那赵起将军——虎贲军飞虎卫主将听着魏知寨的话,锐利的眼中精光连连闪烁,他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高大英武、眼神悍勇不驯的年轻人。
名将血脉?难怪如此勇烈!
“斩获几何?”赵起沉声问道,语气单刀直入,不拖泥带水。
秦猛心念电转,他在破庙至燧堡,接连转战,杀了许多,但具体数目在混乱的激战中哪能记清?
他略一沉吟,答道:“未曾细数,光鞑子六七十骑总有。另外斩杀敌将一名,地位很高。”
他报了个保守却不失气势的数字,语气淡定得仿佛在说宰了几十头羊一般,没有丝毫邀功的刻意。
“好!”赵起吐出一个字,斩钉截铁,带着由衷的赞赏。
“大周律法,斩首换功,升官进爵皆有规制。你冲阵,斩将,护堡,功劳之巨,可入飞虎卫效力。”
虎贲军数万人,分为左右两卫,以及飞虎卫。而其中的飞虎卫,是边军精锐,虎贲军王牌。
赵起看着秦猛,如同看着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眼中满是欣赏:“入本将亲卫营,暂授部将职衔,实授都尉,再赏银五百两,绢帛二十匹。随本将回幽州飞虎大营听用,如何?”
“嘶…”在场许多人倒抽凉气。
包括那背弓青年,甚至知寨官魏文。
其他的不说,光是一个都尉,至少从六品武官,就已经跟他正将,知寨齐平,甭说以后了。
这待遇简直是一步登天!
从一个八品管队官这不入流的武官,瞬间跃入幽州边军最精锐的飞虎卫。成为主将近卫部将。
俸禄、前程皆不可限量。
是多少人梦寐以求,苦熬半辈子也得不到的机遇。
秦大壮激动得嘴唇都在哆嗦,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跟过来的张富贵,李山等军汉眼中更是射出极度羡慕的光芒,看向秦猛的目光充满了敬畏。
魏知寨也连连点头,心中暗叹秦猛真是时来运转。
这一步算是彻底登天了!
秦猛面无表情,心中却瞬间权衡起来。
跟随这位明显权势滔天的赵将军,确实是一条常人梦寐以求的青云之路,前途不可限量。
但入了行伍,便处处受制于军法、人脉和上官意志。而且要面对这位在官场潜在的对手。
最重要的是,想要按自己的想法练兵、招揽人手、种田积粮、打造属于自己的铁杆势力?
恐怕只能是奢望!
这与他想在此地扎根、依靠边民为基,聚拢流民、借大周边镇之名徐徐扩张势力的计划,完全南辕北辙。
更何况……他目光扫过远处正在打扫战场、看向他时眼中充满敬畏和依赖的铺兵、戍卒。
一入幽州大营,等同舍弃了边堡。与这些浴血奋战的兄弟们划清了界限,为了前程而忘义。
风光一时,后悔一世。
秦猛心中已有了决断,不可能为了官职而改变计划。他深吸一口气,朝着赵起抱拳行礼,目光坦荡而坚定:“将军厚爱,小子感激涕零,可对不住了!大丈夫立于世,信义为先。”
周围人眼睛瞪得老大,顿时鸦雀无声。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秦猛,这位是要拒绝将军的拉拢?
放弃这唾手可得的大好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