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将军,婉儿再敬您一杯。”
榭厅内,林婉儿与秦猛一问一答,言笑晏晏。女孩斟酒的动作格外郑重,双手捧杯举过眉梢:“将军那日斩敌的英姿,婉儿便难以忘”
话音未落,酒液晃出杯沿,秦猛急忙伸手托住杯底,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腕。两人俱是一震,酒盏在空中微晃,映出四目相对的瞬间。
“秦某是个粗人,当不起小姐如此。”秦猛仰头饮尽,心虚地偏过头。
林婉儿以袖掩面饮酒,放下酒杯时,唇上沾着晶莹酒渍,依旧浅笑盈盈。
“将军可知,那日您策马而来,一枪挑杀狼戎鞑子,像极了《边塞英豪传》里的画本英雄?”
林安国忽然重重咳嗽一声,女儿却浑然不觉,挨着秦猛坐下连珠发问:“拒马河的落日真能染红整片水面吗?书中说鞑子是没粮才来劫掠”
秦猛说起“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景象,又谈及“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之类的看法。
他忽然挽起袖口,小臂上狰狞的刀疤惊得林婉儿轻吸口气,
“这是几年前边堡秋汛时,被鞑子劫掠所伤。草原上是一群豺狼,养不熟的白眼狼,他们不管男女老幼,书上说‘缺粮才劫掠’,纯属胡扯。”
少女纤白的手指悬在半空,似想触碰疤痕又不敢,轻声问:
“疼吗?”
这三个字极轻,却让秦猛心头莫名一颤。
林安国见势头不对,忙主动插话,将话题拉回感谢救命之恩上。
他清了清嗓子:“秦将军,昨日之事,本府感激不尽,备了些许薄礼,还望将军收下。”
说罢,他轻拍手掌,几人从水榭外走进来,为首的竟是护送车队的军官张崇。
“卑职见过秦将军。”张崇快步上前见礼,身后,几个衙役手捧红木托盘,一个托盘盖着红布,鼓鼓囊囊,其余上放着绸缎与茶叶。
——正是林安国备好的谢礼。
只是张崇神色略显尴尬,显然觉得此举不妥,毕竟昨日秦猛救人时并未求回报,此刻送礼反倒显得生分。
“秦知寨,林某为官清正,私产不多。
这托盘里是三百两银子、十多卷锦缎与上好官茶,另外本府会调拨三千石粮草送往边寨,以助将军练兵,杀鞑子所需,也谢救小女之恩。”
林安国说着,下意识往前挪了挪,挡在林婉儿身前,活像护犊子的老母鸡,摆明了防范秦猛。
秦猛一眼看穿他的心思,心中无奈。
他此刻满心想的是如何搞钱粮、壮大铁血军寨,只想在乱世中自保,哪有功夫顾及儿女情长?
他看向几个托盘之物,神色肃然,语气郑重:“林大人,昨日出手相助,是为救同胞,并非为钱财粮草。
您若真心感谢,不必用这些俗物。多安置城内流民。文人有风骨,难道边塞武将就没有傲气吗?”
“爹爹,您怎能这样?”林婉儿冰雪聪明,瞬间懂了父亲的心思,不想与秦猛有往来。
她红了眼眶,声音带着委屈,“秦将军昨日救我时,根本不知我们是谁,也未曾想过回报。您这般做,岂不是侮辱了将军的好意?”
“再说了,女儿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选择。”
说完,她猛地起身往后堂跑,快踏入竹帘时又停下,转头深深看了秦猛一眼,眼神里满是不舍,还有不易察觉的歉意,随后才消失在帘后。
“婉儿!”林安国起身去追,却没追上。
他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后堂入口,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水榭内的气氛瞬间凝固、压抑。
秦猛知道再留下去不合适,便起身拱手:“林郡守,今日叨扰,日后再来拜访,我等告辞。”
他本想借此时机拉近与林安国的关系,将这位新郡守拉到边军这边,可如今看来,这辈对武人多有成见,只能等时机成熟,再徐徐图之。
他拉着还在啃鸡腿的袁飞起身就走。
林安国伸手想拦,却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最终长叹:“好吧,两位将军慢走,本府送送你们。”
可就在此时,水榭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着衙役的呼喊:“郡丞大人,郡守正在会客,您不能进去!”
“闪开!本官有要事禀报!”
一道严厉的呵斥响起,正是郡丞董袭。
他脸色阴沉,秦猛强夺产业是其一,更让他不满的是旬月前多了“顶头上司”林安国,往日畅通无阻的衙门如今要层层通报,行事束手束脚。
秦猛听到“董袭”之名,眉头微皱。
他与董袭无交集,却听说此人与幽州刘德走得近,还给了南河镇刘家不少便利,故而之前推脱了董袭的宴请。
此刻董袭急着找林安国,恐怕没好事。
“滚开!耽误大事,你有几颗脑袋?”董袭语气更沉,没把衙役放在眼里,不待通报便推开人闯入水榭。
恰好林安国送秦猛等人走到门口,两人迎面撞上。董袭险些撞到林安国,幸好及时停步。
“董郡丞,你可知规矩?本府正在会客,你竟敢硬闯,成何体统?”
林安国是个读书人,最讲礼仪,昨日女儿车队遇袭本就起疑,见董袭无礼,脸色瞬间阴沉,语气满是不悦。
董袭见是林安国怒了,脸色稍缓,忙拱手:“林大人,下官并非有意冒犯,实在是今日城中出了大事,闹得沸沸扬扬,不得不火速禀报!”
“哦?何事紧急?”林安国眉头皱得更紧。
董袭深吸一口气,语气愤怒:“是铁血军寨的秦知寨!这个武夫胆大包天,竟敢纵容手下兵卒,大庭广众之下,抢夺南河镇刘家的产业。
刘家是郡里望族,他这般行事,简直目无王法!”
“什么?竟有此事?”林安国满脸错愕,下意识瞥了眼身后的秦猛。
方才酒桌上,他只觉秦猛魁梧勇猛,谈吐得体,甚至带几分儒雅,实在难信对方会做这种事。
“千真万确!”
董袭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状纸,递给衙役转呈林安国,“郡守大人您看,这具状文书上写得清清楚楚!”
林安国展开状纸,上面满是受害掌柜,管事等人控诉秦猛抢夺刘家产业的文字,还列了“证据”,言辞恳切,乍看之下,倒像真的。
他看完,脸色微变,刚要开口询问秦猛却被对方抬手打断。
“林大人,休要听他一派胡言。”秦猛向前半步,走出廊道。
ta直直盯着董袭,脸上带着假惺惺的笑,拱手道,“见过董郡丞,本将便是铁血军寨知寨秦猛,不知郡丞口中的‘武夫’,说的可是本将?”
董袭没料到秦猛竟在郡衙内,脸上闪过诧异,随即恢复不屑。只冷哼一声算是打过招呼。
“董郡丞说本将公然抢夺别人家产,简直是无稽之谈。”秦猛脸色一沉,语气也冷了下来。
“昔日南河镇刘家的刘德才之子刘耀宗,在赌坊中输了钱,无力偿还,便自愿拿刘家的产业抵债。
本将提供的地契、欠条一应俱全,而且已经经过郡城县衙专人核验,按律,是合法有效的。”
“本将只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产业,又有何不可?”
他冷冷地看着董袭,眼神中满是嘲讽,“难道董郡丞觉得,欠债还钱、抵债取产,也是违法行为?”
“哼,你不过是与县衙串通,巧立名目罢了,派兵卒强占,打人,说到底,就是公然抢夺!”
董袭冷笑几声,语气笃定,仿佛亲眼看到了秦猛“勾结”县衙一般。
“刘家世代忠良,又颇有家资。怎会做出欠债不还的事?定是你用了什么手段逼迫刘公子!”
“直娘贼,麻辣隔壁。”突然,一道嘲讽的骂声响彻,袁飞从后面跳出来,指着董袭口吐芬芳。
“世代忠良?我呸!
刘家年年贩卖粮食,铁器入草原,与鞑子勾结,欺压良善,掳掠人口,已经证据确凿。你还有脸说是世代忠良?莫非你也是此类货色?”
这一通话直接把董袭给骂懵圈了。
秦猛也有点尴尬,自己在训练新兵时情急之下,偶尔蹦出来的国骂竟然被这小子学了去。
“你…你血口喷人。”董郡丞回过神来,勃然大怒。
“哼,董郡丞,你要是清白,又何必这般动怒?”
撕破了脸皮,秦猛也丝毫不给他面子,冷笑以对:“本将奉命来抓奸细,你以为我是来耍笑?
你有没有勾结鞑子,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办案得讲究证据,本将日后自会查清。”
“本官身正不怕影子歪!”董郡丞冷哼回应。死死盯着秦猛,双方视线于空中交织,火花四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