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表嫂走后,家里的空气更沉了。
像暴雨前闷得让人喘不过气的低气压。
妈妈坐在沙发上,眼神发直,手里的纸巾拧成了麻花。
爸爸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烟雾缭绕,把他愁苦的脸笼罩得模糊不清。
他们都没说话。
但那种无声的疲惫和压抑,比姐姐的哭闹更让人难受。
我默默收拾着表哥表嫂带来的水果。
把它们一个个放进冰箱。
手指碰到冰凉的内壁,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脑子里乱糟糟的。
全是表哥表嫂那些虚伪的心声,和姐姐恶毒的揣测交织在一起。
像一团肮脏油腻的乱麻,缠得我透不过气。
“唉……”
妈妈突然长长地叹了口气。
声音哑得厉害。
“伟诚和娜娜说的……也不是完全没道理……”
我的心猛地一揪。
抬起头看向妈妈。
她没看我,眼神飘忽地望着窗外,满是茫然和痛苦。
“再这么下去……这个家……真要散了……”
“你爸身体也不好……你也……”
她的话没说完,又哽咽起来。
爸爸猛地吸了一口烟,呛得咳嗽了两声,烦躁地掐灭了烟头。
“道理?什么道理!”
他的声音粗嘎,带着一股压抑的火气。
“难不成真把她扔出去不管了?啊?”
“那是你闺女!”
妈妈被他一吼,眼泪掉得更凶。
“那我能怎么办!你说我能怎么办!”
“看着她死?还是看着这个家完蛋!”
“我每天心里跟刀绞一样!你知道吗!”
争吵声不大,却像钝刀子割肉一样,折磨着每个人的神经。
我站在厨房门口,听着父母压抑的争执。
心里冰凉一片。
看。
表哥表嫂的“种子”果然发芽了。
虽然爸爸还在强硬地反驳。
但疲惫和无奈,已经像侵蚀柱子的白蚁,悄悄蛀空了他们的坚持。
连最亲的人,都开始动摇。
都觉得是拖累了。
那我的坚持,到底算什么?
一场笑话吗?
我低下头,默默走回自己房间关上了门。
隔绝了外面压抑的争吵声。
却隔绝不了脑海里那些疯狂的声音。
我靠在门板上,慢慢滑坐到地上。
抱住膝盖,把脸埋进去。
眼泪无声地涌出来,浸湿了裤子的布料。
委屈,茫然,恐惧,还有深深的无力感。
快要把我压垮了。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要让我听到那些?
如果听不到,我或许还能继续活在自己编织的“坚持就是胜利”的幻梦里。
还能靠着那点可怜的信念支撑下去。
可现在……
姐姐那一声声“想我死”、表哥表嫂一句句“拖累”、“晦气”、父母言语间流露出的疲惫和动摇……
像一把把冰冷的现实之锤,狠狠砸碎了我所有的自欺欺人。
让我赤裸裸地面对这残酷的真相。
原来,在疾病面前,爱和坚持,竟然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
人性里的自私和怯懦,稍稍一撩拨,就显露无疑。
连至亲骨肉,也不例外。
那我呢?
我虞淼,又算什么呢?
一个自作多情、被人从心底厌弃的小丑?
一个迟早也会被这沉重拖垮、变得和他们一样冷漠自私的……可怜虫?
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了。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直到天色发白。
第二天早上,我照常起床。
照常准备早餐。
照常把姐姐那份单独装好,放在托盘里。
走到她房门前时,我的手停顿了很久。
心跳得厉害。
深呼吸好几次,才鼓起勇气敲响了门。
“姐,吃早饭了。”
里面没有回应。
我等了一会儿,试着推门。
门没锁。
我端着托盘走进去。
姐姐已经醒了,靠坐在床头,眼神空洞地看着窗外。
晨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一道微弱的光痕。
她看起来异常安静,甚至有点……乖顺。
我稍稍松了口气。
也许今天会好一点。
我把托盘放在床头柜上。
轻声道:“熬了点小米粥,你尝尝?”
她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那碗热气腾腾的粥上。
然后又移到我脸上。
她的眼神很复杂,空洞里带着一丝挣扎,还有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渴求?
我屏住呼吸,期待着她能安静地吃一点。
然而,下一秒。
那个冰冷恶毒的声音再次毫无预兆地炸响!
“又来演戏了。”
“假惺惺地端吃端喝,心里巴不得我饿死吧?”
“这粥里放了什么?毒药吗?”
“想毒死我?没那么容易!”
我的脸色瞬间白了。
端着托盘的手微微颤抖,粥碗里的涟漪一圈圈荡开。
她死死盯着我,眼神渐渐变得锐利而充满怀疑。
突然,她猛地伸手,一把打翻了托盘!
“咣当!”
碗碟摔碎在地上。
滚烫的小米粥溅得到处都是,也溅到了我的手上和腿上。
一阵刺痛传来。
我惊叫一声,猛地后退两步,看着手上迅速红起来的皮肤。
火辣辣地疼。
她却像没看见一样,只是用那种混合着快意和憎恶的眼神瞪着我。
嘴唇紧闭。
脑海里她的心声却尖锐得刺耳。
“烫到了?活该!”
“让你装!让你假好心!”
“怎么没烫烂你的手!”
我的心彻底冷了下去。
那点微弱的希望之火,被这滚烫的粥和冰冷的话语,彻底浇灭。
连一点烟都没剩下。
我看着地上狼藉的碎片和粥渍。
看着自己红肿的手背。
再抬头看看她那张写满恶意和快感的脸。
一股巨大的悲哀和荒谬感席卷了我。
我什么也没说。
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去收拾残局。
只是默默地转身,走出了房间。
关上门。
一步一步挪到卫生间。
打开水龙头,用冷水不断冲洗着被烫到的地方。
冰凉的水流暂时缓解了疼痛。
却缓解不了心里的寒意。
镜子里,我的脸色苍白得像鬼,眼圈乌青,眼神空洞。
像个被抽走了魂的木偶。
外面传来妈妈急促的脚步声和询问。
“怎么了?又怎么了?淼淼你没事吧?”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是看着镜子里那个狼狈又可悲的自己。
一滴眼泪终于忍不住,悄无声息地滑落下来。
看啊,虞淼。
这就是你拼尽全力想要守护的。
这就是你得到的回报。
烫伤,咒骂,还有恨不得你去死的……心声。
值得吗?
这个问题,第一次如此清晰又残忍地摆在了我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