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水哗哗地冲着。
手背上的灼痛感稍微减轻了一些。
但心里的那个窟窿,却好像越冲越大,呼呼地往里灌着冷风。
妈妈焦急的拍门声和询问隔着门板传来。
“淼淼?你怎么了?开门啊!”
我关掉水龙头,用袖子胡乱擦了把脸。
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咙里的哽咽。
不能让她看见。
不能再给她添乱了。
我打开门,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没事,妈。”
“不小心把粥打翻了,烫了一下,已经冲过水了。”
我下意识地把红肿的手背往身后藏了藏。
妈妈的眼圈还是红的,显然刚才和爸爸的争执又偷偷哭过。
她看到我湿漉漉的袖子和苍白的脸,眼泪又涌了上来。
“怎么这么不小心……”
她拉过我的手,看到那片红肿,倒吸一口凉气。
“哎呀!这么严重!得抹点药膏!”
她慌忙去找医药箱。
看着她微驼的背影和花白的鬓角,我心里酸涩得厉害。
妈妈拿着药膏回来,小心翼翼地给我涂抹。
冰凉的药膏暂时镇住了疼痛。
她的动作很轻,带着母亲特有的温柔。
可是。
我的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姐姐那些恶毒的心声。
“假惺惺!”
“装模作样!”
“恶心!”
我猛地缩了一下手。
妈妈吓了一跳,抬头看我:“弄疼你了?”
我慌忙摇头,声音有些发颤。
“没……没有……谢谢妈。”
我低下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一股强烈的负罪感攫住了我。
我竟然……因为姐姐那些疯狂的想法,对妈妈产生了片刻的抗拒和怀疑?
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那些声音……它们正在把我也变得不正常了。
涂好药膏,妈妈看着姐姐紧闭的房门,又是一声长叹。
“这早饭……我再去给她弄点吧。”
“总不能饿着……”
我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别去了!”
妈妈惊讶地看向我。
我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连忙找补。
“我是说……她现在情绪不稳定,去了可能又……等会儿吧,等她平静点再说。”
妈妈看着我,眼神里多了些复杂的情绪。
她沉默了一会儿,轻轻点了点头。
没再坚持。
只是喃喃自语。
“造孽啊……真是造孽……”
她转身走向厨房,背影显得格外沉重。
我靠在墙上,疲惫地闭上眼。
手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
提醒着我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噩梦。
一整天,我都有些魂不守舍。
尽量避开姐姐的房间。
妈妈后来还是重新做了点吃的送进去。
结果可想而知。
又是被轰了出来,东西摔了一地。
妈妈什么也没说,只是红着眼睛,默默收拾干净。
爸爸晚上回来,看到我手上的烫伤和妈妈红肿的眼睛,脸色更加阴沉。
饭桌上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没人说话。
只有筷子碰到碗盘的轻微声响。
压抑得让人食不下咽。
快吃完的时候,爸爸突然放下筷子,声音沉闷。
“要不……找个保姆吧?”
妈妈愣了一下。
“找个保姆专门看着她,喂药做饭。”
“我们也轻松点,淼淼也能……缓缓。”
他说话的时候,没看我们任何人,盯着桌上的菜。
我的心微微一沉。
找保姆?
是真的想让我们轻松点?
还是……像表哥他们暗示的那样,开始觉得是拖累,想甩手了?
妈妈有些迟疑。
“保姆……行吗?霏鸢那个样子……外人哪受得了?”
“再说,得花不少钱吧?”
爸爸烦躁地搓了把脸。
“那你说怎么办!”
“天天这么耗着!谁也耗不起!”
“钱钱钱!就知道钱!人重要还是钱重要!”
他又开始吼,额头上青筋跳着。
妈妈被他吼得低下头,不说话了。
眼泪无声地掉进碗里。
我看着这一幕,心里堵得难受。
“我吃饱了。”
我放下碗,起身离开了餐桌。
逃回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还能隐约听到外面爸爸压抑的怒吼和妈妈的啜泣。
这个家,真的要碎了。
被姐姐的病,还有随之而来的猜忌、疲惫、怨怼,一点点碾碎。
夜里,我又失眠了。
手上的烫伤一阵阵抽痛。
脑海里反复回放着白天的一切。
姐姐厌恶的眼神,恶毒的心声。
妈妈疲惫的眼泪。
爸爸暴躁的怒吼。
还有那个“找保姆”的提议。
像走马灯一样,转得我头晕目眩,心口发闷。
我鬼使神差地拿出手机。
搜索了姐姐吃的那种药。
又搜索了抑郁症相关的信息。
大量的信息涌出来。
我看着那些描述:情绪低落,兴趣减退,焦虑,厌食,失眠,绝望感,自责自罪,自杀念头……
还有那些关于患者会如何抗拒治疗,如何伤害亲近的人,如何产生极端想法和偏执猜疑的解释。
一条条,一款款,冰冷又客观。
它们告诉我,姐姐的言行,包括那些可怕的心声,都是疾病的症状。
是扭曲的认知,是不受控的思维。
不是她的本意。
我知道。
理智上我完全明白。
可是……
理解是一回事,亲身承受又是另一回事。
当你一次次被恶语相向,当你所有的付出都被解读为恶意,当你亲耳听到最诛心的诅咒……
那些理性的、医学的解释,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它们无法温暖那颗被反复刺伤冰冻的心。
我放下手机,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试图阻隔外界的一切。
可是没有用。
那些声音,像附骨之疽,牢牢钉在我的脑海里。
“想我死……”
“拖累……”
“假惺惺……”
我捂住耳朵,拼命摇头。
没用。
一点用都没有。
它们是从我意识深处响起的。
我无处可逃。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也许根本就没睡着。
只是疲惫到了极点,意识模糊了一阵。
第二天,我是被敲门声惊醒的。
头痛欲裂,眼睛酸涩肿胀。
妈妈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淼淼,醒了吗?”
“你邝伟诚表哥来了,说……有点事商量。”
邝伟诚?
他又来干什么?
我心里猛地一沉,那种不好的预感再次涌了上来。
我匆忙起床,洗漱了一下,看着镜子里憔悴不堪的自己,用力拍了拍脸,试图让自己看起来精神点。
走出房间。
表哥邝伟诚果然坐在客厅里。
爸爸也坐在一旁,脸色不太好看。
妈妈局促地站着,眼神躲闪。
看到我出来,表哥脸上立刻堆起关切的笑容。
“淼淼起来了?手好点没?”
“听说昨天又闹了?还烫着了?哎呦,真是受罪了。”
他的语气听起来充满同情。
可我清晰地听到他心底那个不耐烦的声音。
“真是没完没了,尽添乱。”
我的胃一阵抽搐。
勉强笑了笑。
“好多了,谢谢表哥关心。”
寒暄了几句,表哥切入正题,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他看向爸爸。
“小姨夫,我昨天回去想了想,还是不放心。”
“霏鸢表妹这个情况,越来越严重,老是这么在家耗着,不是办法。”
“你们身体垮了怎么办?淼淼也被拖累了。”
他说得情真意切,完全是一副为我们着想的模样。
爸爸闷闷地嗯了一声,没表态。
妈妈紧张地看着表哥。
表哥叹了口气,压低声音。
“我托人打听了一下,市郊有家私人疗养院,环境挺好的,专门接收这类病人。”
“说是封闭式管理,有专业的医生护士看着,治疗效果比在家干耗着强。”
“就是……费用有点高。”
他说着,目光扫过我们全家。
“但我觉得,为了霏鸢好,也为了这个家,这钱值得花。”
“你们觉得呢?”
疗养院?
封闭式管理?
我的心猛地一跳,难以置信地看向表哥。
他说得冠冕堂皇。
可我心里听到的,却是另一个冰冷算计的声音。
“赶紧送走,省心。”
“眼不见心不烦。”
“名声也不好听。”
我瞬间明白了。
他根本不是来关心姐姐的。
他是来当说客,是想把姐姐这个“麻烦”彻底从我们身边弄走!
爸爸妈妈显然也愣住了,面面相觑,一时说不出话。
客厅里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只有表哥心底那点不耐烦的催促声,在我耳边嗡嗡作响。
“快点决定啊,磨蹭什么。”
我看着父母脸上挣扎犹豫的表情。
看着表哥那副虚伪的关切嘴脸。
再想到房间里那个被病痛折磨、被所有人视为包袱的姐姐。
一股寒意,从脚底猛地窜起,瞬间席卷了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