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世界安静得可怕。
没有脚步声,没有敲门声,没有询问。
只有我粗重压抑的呼吸,在昏暗的房间里回荡。
地上的蛋糕像一滩烂泥,嘲笑着我刚才的失控和狼狈。
我知道,我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
在姐姐精心编织的柔弱假象面前,我的愤怒和委屈,成了不懂事和冷酷的最佳注脚。
他们现在一定觉得我不可理喻。
觉得我变了,变得自私,刻薄,容不下生病的姐姐。
妈妈或许在叹气,爸爸或许在摇头,程澈……程澈眼里那抹失望,像冰锥一样扎在我心口。
最让我绝望的是,我甚至无法辩解。
真相荒诞得像一出蹩脚的剧本,说出去只会被当成疯子。
夜很深了。
我坐在地上,腿脚麻木,心也麻木。
突然,极其轻微的窸窣声从门外传来。
像是有人蹑手蹑脚地走动。
我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那声音停在了我的门外。
过了一会儿,一张折叠的纸条,从门缝底下慢慢地、慢慢地塞了进来。
然后,脚步声又轻轻地远去了。
我的心猛地一跳。
迟疑了很久,才僵硬地伸出手,捡起那张纸条。
展开。
上面是程澈熟悉的字迹。
「淼淼,对不起。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压力太大了。蛋糕是我不好,没考虑周全。别生气了,好好休息。明天我再给你带。晚安。」
看着那几行字,我的眼眶瞬间就热了。
委屈和酸楚排山倒海般涌上心头,几乎将我淹没。
他还愿意相信我,还愿意哄我。
可是……
可是这份温柔,此刻却像一把双刃剑,割得我更疼。
因为他根本不知道,他温柔的背后,藏着怎样一场处心积虑的掠夺。
而我的“压力太大”,在他眼里,只是对病人情绪化的容忍度降低。
他并没有看到那隐藏的毒刺。
第二天,我起得很晚。
刻意避开了早餐时间。
等我磨蹭着走出房间,爸妈已经出去了,大概是去上班,或者办理什么事情。
客厅里空荡荡的。
姐姐的房门依旧紧闭。
餐桌上放着凉了的早餐,还有……一小块包装精致的芝士蛋糕。
旁边压着一张便签纸,还是程澈的字迹。
「淼淼,赔你的。希望你喜欢。」
我看着那块蛋糕,心里五味杂陈。
他还在试图弥补,用他的方式。
可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甚至不敢去碰那块蛋糕。
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东西。
一整天,我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不敢出去,害怕面对姐姐,害怕面对任何可能发生的、让我无法承受的场面。
程澈发了几条消息给我,问我怎么样,蛋糕吃了没。
我回复得很简短,说吃了,还好。
他似乎放心了些,没再多问。
傍晚的时候,外面的动静让我警觉起来。
是程澈的声音。
他怎么又来了?
我心跳猛地加速,悄悄把房门拉开一条缝,屏息听着。
“……阿姨,没事,我顺路,就来看看淼淼和她姐。”
妈妈的声音带着感激和疲惫:“哎,真是麻烦你了程澈,还老是惦记着。”
“应该的。”
脚步声走向姐姐的房门。
轻轻敲响。
“霏鸢姐?是我,程澈。你好点了吗?”
我的手指瞬间掐紧了门框。
他来……看姐姐?
房间里传来姐姐微弱又带着惊喜的回应。
“……程澈?你来了?”
门开了。
姐姐站在门内,今天她似乎特意收拾过,头发柔顺地披着,脸色依旧苍白,但嘴唇上好像有了一点淡淡的血色。
她看着程澈,眼睛亮亮的,带着一种脆弱易碎的美感。
“快进来坐吧。”她轻声说,侧身让开。
程澈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门没有关严,留着一条缝。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血液都往头顶涌。
他们说了什么,我听不太清。
只能断断续续听到程澈温和的询问,和姐姐低柔的、带着哭腔的回应。
她在向他诉苦。
诉说她多么难受,多么痛苦,多么害怕。
诉说她多么对不起家人,特别是对不起我。
她说她控制不住自己,她不是故意的,她恨这样的自己……
她的声音那么哀婉,那么真诚,充满了自责和绝望。
任谁听了,都会心生怜惜,为之动容。
程澈的回应也充满了理解和安慰。
我靠在门后,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浑身冰冷。
我知道,她在演戏。
用最精湛的演技,博取他的同情,他的关注。
而我,就是那个衬托她可怜无辜的、冷漠暴躁的对照组。
果然,那个冰冷的心声再次印证了我的猜测。
“哭得再可怜点……”
“对,就这样……他吃这套……”
“心疼了吧?男人都这样……”
“很快……很快就会觉得你虞淼多么不懂事,多么冷酷……”
“抢过来……迟早的事……”
恶毒的快意,几乎要穿透门板。
我死死捂住耳朵,可那声音是从我脑子里钻出来的,根本挡不住!
过了很久,程澈才从姐姐房间里出来。
我听到妈妈在外面和他道谢,送他出门。
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家里又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安静。
我瘫坐在地上,浑身脱力。
完了。
一切都朝着她预设的方向发展。
我甚至能想象,程澈此刻心里在想什么。
他一定觉得姐姐可怜又善良,深受疾病折磨还心怀愧疚。
而我的“不懂事”和“暴躁”,在他的对比下,显得那么鲜明,那么让人失望。
晚上,妈妈来到我房间。
脸色有些复杂,欲言又止。
“淼淼……”她叹了口气,“今天程澈来看你姐,陪她说了好久的话。”
“你姐……好像情绪好多了。”
“程澈那孩子,真是有心了。”
她看着我,语气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劝诫。
“淼淼啊,我知道你委屈,压力大。”
“但你姐她……真的不容易,她不是故意的。”
“咱们是一家人,得多体谅,多包容,好不好?”
“你别老是……那样发脾气,程澈看了也不好……”
我抬起头,看着妈妈苦口婆心的脸。
看着她眼底那份对姐姐明显的偏袒和对我“不懂事”的无奈。
我的心,一点一点,沉入了最深、最冷的冰海里。
连最亲的妈妈,都彻底倒向了那个“可怜”的表演者。
我还能说什么?
我还能做什么?
我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
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知道了,妈。”
妈妈似乎松了口气,拍拍我的肩膀。
“好孩子,妈知道你最懂事了。”
她转身走了。
留下我一个人,坐在无边的黑暗里。
看着窗外冰冷的月光。
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
这个家,好像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了。
而我紧紧攥在手里的,那份关于程澈的爱,似乎也正在被一点点撬松。
被一种我无法言说、无法反抗的力量。
我该怎么办?
谁能告诉我?
绝望像潮水,无声地漫过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