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话像最后一把沙，彻底掩埋了我。
我躺在黑暗里，一动不动。
连呼吸都觉得费力。
整个世界都在缓慢下沉，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失重感。
懂事？
是啊，我一直都很“懂事”。
懂事地承受她的坏脾气，懂事地收拾残局，懂事地把委屈咽下去。
现在，还要懂事地看着她抢走我的一切，并且不能有任何怨言。
因为她是病人。
因为她“不是故意的”。
多完美的理由。
无懈可击。
第二天，我像个游魂一样起床，洗漱。
避开所有人的目光。
妈妈似乎想和我说什么，但看我脸色灰败，终究没开口。
爸爸沉默地吃着早饭，眉头拧成一个川字。
家里的气氛比冰窖还冷。
姐姐的房门一直关着，安静得反常。
但这种安静，反而让我更加不安。
像暴风雨前的死寂。
我知道，她不会停手的。
她的“游戏”才刚刚开始，并且乐在其中。
下午，我的手机响了。
是程澈。
我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呼吸都停了半拍。
犹豫了很久，才接起来。
“淼淼。”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但依旧温和，“晚上有空吗？一起吃饭吧，就我们俩。”
我握紧手机，指尖冰凉。
心里有个声音在尖叫：不要去！他会被她蛊惑！他会离开你！
可另一个声音又在无力地挣扎：他是程澈啊，是爱你的程澈，也许……也许他能看出点什么？
我最终还是哑着嗓子答应了。
“……好。”
我需要见他。
我需要从他那里确认一些东西，哪怕只是自欺欺人的安慰。
约在了一家我们常去的小餐馆。
我到的时候，程澈已经在了。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夕阳的光线落在他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他朝我招手，笑容依旧。
可我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有担忧，有关切，但似乎……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和困惑。
我的心猛地一沉。
勉强在他对面坐下。
“想吃什么？”他把菜单推过来，语气尽量轻松。
我摇摇头：“随便，都行。”
他看了我一眼，没再坚持，自己点了几个我以前爱吃的菜。
等菜的时候，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往常我们总有说不完的话，可现在，却好像隔了一层看不见的膜。
“你……”他迟疑着开口，“这两天还好吗？手上的伤还疼不疼？”
“还好。”我低下头，盯着桌布上的纹路。
“叔叔阿姨呢？你姐……她情绪稳定点了吗？”
听到他提起姐姐，我的神经瞬间绷紧。
指甲下意识地掐进掌心。
“就那样。”我的声音干巴巴的。
他叹了口气，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变得郑重了些。
“淼淼，我知道你最近压力很大，很辛苦。”
“你姐她……确实折腾人。”
“但是……”他话锋一转，带着劝慰的味道，“她毕竟病了，很多行为不受控制，心里其实比谁都痛苦。”
“我们得多体谅她，包容她，对不对？”
“尤其是你，你是她最亲的妹妹，你如果都……”
他的话像温水煮青蛙，一点点煎熬着我的神经。
看。
来了。
和妈妈一样的话术。
被她的表演彻底蒙蔽后的“善意”规劝。
我猛地抬起头，打断他。
眼睛直直地看着他。
“程澈，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不懂事？很冷酷？”
他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么直接。
眼神闪烁了一下，有些狼狈地避开我的视线。
“我没有那个意思……淼淼，你别敏感。”
“我只是觉得……或许你可以试着……对她多一点耐心。她昨天跟我聊了很久，她真的很后悔，觉得很对不起你……”
“她跟你聊？”我的声音控制不住地拔高，带着一丝尖锐的颤抖，“她跟你说了什么？说她多可怜？多痛苦？多自责？说我多么不理解她，欺负她？”
程澈的眉头皱了起来，似乎对我的反应有些不满。
“淼淼！你别这样！她没说你不好！她一直在责怪自己！”
“她只是需要倾诉！需要理解！”
“你为什么总是把她往坏处想？”
为什么？
因为我听到了！我听到了她心里那些恶毒的话！我听到了她是怎么算计你的！
这些话几乎要冲口而出，又被我死死咽了回去。
说出来，他只会更觉得我不可理喻，像个疯子。
我的胸口剧烈起伏着，眼眶涨得发痛。
死死盯着他。
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怀疑和动摇。
可是没有。
他的眼神里，只有对我的“偏激”的不解和失望。
还有对那个“脆弱善良”的姐姐全然的信任和同情。
完了。
我的心彻底沉了下去，碎成冰渣。
菜上来了。
热气腾腾，却引不起我丝毫食欲。
我们沉默地吃着饭。
空气凝重得能压死人。
中途，他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他拿起来看了一眼，手指快速回复了几下。
我的目光扫过他的屏幕。
虽然看不清内容，但那个一闪而过的头像……
是姐姐。
她用的是一个很模糊的、角度唯美的侧脸照。
是我从未见过的她的样子。
程澈……什么时候加的她好友？
他们……已经在私下联系了？
这个发现像一枚炸弹，在我脑海里轰然炸开！
炸得我四肢百骸都在发麻，血液逆流！
他放下手机，似乎察觉到我的目光，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随即解释道：“是霏鸢姐，问我一点事。”
问我一点事？
什么事需要私下问他？
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们之间，已经有了我不了解的、秘密的通道？
而我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还在为他的到来感到不安和期待！
那个冰冷恶毒的心声，仿佛跨越了空间，再次在我耳边响起，带着得意的狞笑。
“看，多容易。”
“已经开始私下联系了。”
“很快，他就全是我的了。”
我猛地放下筷子！
陶瓷撞击桌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周围的客人都看了过来。
程澈吓了一跳：“淼淼？你怎么了？”
我的脸色一定苍白得可怕。
浑身都在抑制不住地发抖。
胃里翻江倒海，一阵阵恶心。
我看着他那张写满困惑和些许不耐的脸。
看着这个我曾经无比信任、深爱着的人。
此刻却觉得无比陌生，无比遥远。
他已经被那双来自深渊的手，一点点拉走了。
而我，连呼喊的资格都没有。
“我不舒服。”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
“先走了。”
我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上刮出难听的声音。
不顾他错愕的呼喊和周围诧异的目光。
跌跌撞撞地冲出了餐馆。
一头扎进外面冰冷的夜色里。
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我却感觉不到疼。
只是拼命地跑，好像这样就能逃离那令人窒息的真相。
逃离那个正在一点点崩塌的世界。
跑到一个无人的角落，我终于支撑不住，扶着冰冷的墙壁，剧烈地干呕起来。
什么都吐不出来。
只有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
模糊了整个世界。
我知道。
我失去他了。
也许，早就开始失去了。
只是我愚蠢地，不肯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