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汇入晚高峰的车流,缓慢移动,像一条疲惫的金属河流。
窗外的霓虹灯次第亮起,流光溢彩地掠过车窗,映得车内光影明灭。我靠在后座,指尖无意识地敲着膝盖。
陈风最后那张绝望到空洞的脸,在眼前一闪而过。
心里没什么波澜,甚至有点厌烦。像看到一件早就该扔却迟迟没丢、如今彻底发臭变质的垃圾,只想彻底清理干净。
手机在掌心震动,屏幕亮起,是陈母。
这几天,她打电话的频率明显高了,语气也从最初的感恩戴德,逐渐变得焦虑,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埋怨。仿佛我帮他们,是天经地义,而帮得不够快、不够多,就是我的过错。
人性之贱,在这一家子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我任由铃声固执地响了一会儿,才慢悠悠接起,没开免提,将手机拿得离耳朵稍远。
果然,陈母带着哭腔和急切的声音立刻炸开,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尖锐:“伶歌!不好了!出大事了!风儿……风儿他不见了!”
我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声音却放得平稳:“不见了?什么意思?”
“就是找不到了啊!”她几乎是在嚎哭,“昨天从你公司回来就不对劲,把自己关屋里谁也不理!今天一早人就没影了!电话打不通,消息也不回!他爸还躺在医院等着钱交手术费呢!他这……他这要是想不开可怎么办啊!”
她语无伦次,恐慌透过电波清晰地传递过来。
我沉默着,等她稍微喘口气,才淡淡开口:“阿姨,您先别急。他一个成年人,或许只是心情不好,出去散散心。”
“散心?这个时候他散什么心啊!”陈母的声音猛地拔高,带上了指责的意味,“伶歌,是不是你昨天又跟他说了什么重话?刺激到他了?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可他现在受不了刺激啊!他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我们老两口可怎么活啊!”
看,来了。
一旦事情稍有不如意,责任立刻就能推到别人身上。
我眼底冷意凝聚,语气却依旧没什么起伏,甚至带上了一点被误解的无奈:“阿姨,我只是让他认清现实,别再做一些不切实际的梦。这难道不是为他好吗?他现在这样逃避,就能解决问题了?”
电话那头噎了一下,似乎被我这不软不硬的话顶了回去,哭声都顿住了。
我趁势放缓了语气,带着一丝引导:“他现在最可能去的地方,您找过了吗?比如……以前常去的,或者最近新喜欢去散心的地方?”
陈母愣愣地:“常去的?家里都找遍了……新喜欢的?他最近哪还有心思去什么新地方……除了……除了偶尔去喝闷酒的那家破酒吧……”
“哪家?”我追问。
“就……就城南那边,好像叫……‘迷途’?”陈母不确定地说着,随即又哭起来,“那种地方乱得很!他会不会在那里惹什么事啊!”
“迷途……”我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手指在膝盖上轻轻一点,“阿姨您别急,我托朋友帮忙问问,看能不能找到人。有消息我通知您。”
“哎!好!好!谢谢你伶歌!我就知道你还是心疼风儿的!”陈母立刻又变回了感恩戴德的语气,仿佛刚才那个出言指责的人不是她。
挂了电话,我没立刻动作。
车子还在缓慢前行。
窗外,“迷途”酒吧那块设计得花里胡哨的霓虹招牌,刚好在街角一闪而过。
我看着那招牌,嘴角弯起一个极冷的弧度。
对司机吩咐:“前面靠边停一下。”
司机依言将车停在稍远处的临时停车位。
我没下车,只是降下车窗,夜风裹挟着城市的喧嚣和一丝酒精的味道灌进来。
拿起手机,不是打给什么“朋友”,而是直接找到了罗诗诗的号码。
这几天,我“无意”中让林叔透露给陈风一些关于罗诗诗动向的消息——比如她最近手头紧,在四处打听来钱快的“门路”,甚至和某些放小额贷的人有接触。
以陈风现在惊弓之鸟的状态和对罗诗诗的恨意,他绝不会认为罗诗诗打听这些只是为了自己。他只会怀疑,那个疯女人是不是又想出什么恶毒主意要报复他,甚至对他家人不利。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自己疯狂生长。
尤其是一个已经走投无路、濒临崩溃的人。
我编辑了一条短信,发给罗诗诗。
内容很简单:「陈风好像发现你借钱想跑路了,正在‘迷途’酒吧堵你,说要跟你同归于尽。小心点。」
发送。
然后,我升上车窗,对司机说:“走吧。”
车子重新汇入车流,将那片喧嚣远远抛在后面。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几乎可以预见。
一个被逼到绝境、满心恐惧和愤怒的男人。
一个同样走投无路、被挑衅得如同惊弓之鸟的女人。
在酒精、绝望和互相憎恨的催化下,在一家混乱的酒吧里相遇。
那场面,一定不会让人失望。
果然,不到一小时,林叔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但语速稍快:“大小姐,‘迷途’酒吧那边出事了。陈风和罗诗诗大打出手,砸坏了东西,惊动了警察。罗诗诗指控陈风意图抢劫伤人,陈风则反诉罗诗诗诽谤和诈骗。两人现在都在派出所。”
“闹得很大?”我问。
“不小。当时酒吧人很多,很多人都拍了视频。罗诗诗情绪激动,说了很多……不该说的,包括之前海关那些事的一些细节。”林叔顿了顿,“陈风看起来精神状态很不稳定,有攻击倾向,可能会被强制送去精神鉴定。”
“嗯。”我应了一声,“视频呢?”
“已经按您之前的吩咐,挑了几个角度最清楚、内容最‘精彩’的,准备好了。要现在放出去吗?”
“压一下。”我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等他们从派出所出来,再放。”
“明白。”
挂了电话,我闭上眼。
陈风,罗诗诗。
你们不是追求真爱,追求自由吗?
看。
我给了你们多么淋漓尽致的自由。
让你们可以毫无顾忌地互相撕咬,把对方最丑陋、最不堪的一面,彻底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这出戏,越来越有趣了。
派出所的调解,显然不会有什么结果。
两个都恨不得弄死对方的人,怎么可能心平气和。
最终,陈风因为情绪失控、且有攻击行为迹象,被强制送去了相关机构做精神评估。而罗诗诗,则在录完口供后,灰头土脸地被放了出来。
她大概以为这噩梦般的一晚终于结束了。
可惜,真正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当她走出派出所大门,或许还想拿出手机叫车的时候,她会发现,关于她和陈风在酒吧里互殴互骂、曝光彼此所有丑事的高清视频,已经像病毒一样,在她所有的社交圈里疯狂传播。
每一个角度都清晰无比,每一句咒骂都字字诛心。
她那张扭曲的、写满怨恨和疯狂的脸,陈风那歇斯底里、状若疯癫的模样,被无数人点击、评论、转发。
她“出名”了。
以一种她绝对不想要的方式。
而这一切,只是因为她惹了不该惹的人。
我端起旁边冰桶里镇着的酒,轻轻抿了一口。
嗯,今晚的夜色,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