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破镜不必重圆 > 第一章

与定北侯嫡女李青禾定亲三年,我首次受邀在定北侯府留宿守岁。夜半惊醒,却见她与那位寄养在家中的表哥在廊下对饮,表哥顺势握住了她的手。
我当即冷了脸:青禾,我的眼中,容不得半分不清不楚。
为安抚我,三日后,她将表哥匆匆送去了边关。
五年后,我与她大婚前夕,她于合卺宴上喝的大醉,在无人角落,指尖蘸酒,在桌上写下一行转瞬即逝的字。
【平生所憾,是你的万里风霜,皆因我而起。】
我收回了正要为她披上外袍的手,翌日天明,当着两府宾客的面,亲手将她赠与我的玉佩掷于堂前。
你心既已向风霜,何必再嫁枕边人。
1.
玉佩砸在金砖上的声音,清脆得像一记耳光。
满堂宾客的贺喜声戛然而止。
我爹,当朝太傅慕容渊,第一个反应过来,一步跨到我身前。
阿辞,胡闹什么!
我没看他,目光死死钉在李青禾身上。
她宿醉未醒,一身火红的嫁衣衬得脸色愈发苍白。此刻眼中全是惊愕,眼圈微红。
慕容辞,你疯了
她的声音嘶哑,带着被人当众折辱的怒气。
我很平静。
我是疯了,疯了才会信你这五年已经忘了他。
疯了才会以为,没有了他,你的心就能腾干净了给我。
提到那个名字,李青禾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攥紧了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你闹够了没有
没够。
我扬起下巴,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整个大堂听得清清楚楚。
李青禾,这桩婚事,我慕容辞,不娶了。
定北侯府的门楣太高,我攀不上。你的心上人太重,我赔不起。
说完,我扯下身上喜庆的红色外袍,露出里面一身素白的常服,转身就走。
拦住他!
李青禾的怒气从身后传来。
侯府常年驻守的亲兵瞬间将我团团围住。
我慕容家的侍卫也不是吃干饭的,锵地一声,刀剑出鞘,两方人马剑拔弩张。
喜庆的红绸,瞬间染上了肃杀之气。
我爹脸色铁青,对着李青禾的父亲,现任定北侯一抱拳,声音冷硬。
侯爷,小儿性情耿直,今日之事,错在我慕容家教子无方。
但他既已做出决断,我慕容渊,自然也会尊重他的意见。
告辞。
说完,他拉着我的手,侍卫们强行开出一条路,我们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了定北侯府的大门。
回到太傅府,这个本该是我大婚之日的午后,我姐陪我喝了一场大酒。
姐,是我让你和爹爹丢脸了。
我端起酒杯。
我姐慕容月一把按住我的手,眼睛里满是心疼。
说什么傻话,我慕容家的男儿,必定要娶个识大体的。她心里装着别人,本就是她负你。
不娶的好,不娶的好啊!
我眼眶一热,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
是啊,不娶的好。
可为什么,心还是像被挖空了一块。
夜里,李青禾让贴身侍女递了口信,悄悄的来了。
她一身戎装,直接翻墙进了我的院子,一把拽住了我的手。
慕容辞,你当真要如此决绝
月光下,她的脸一半阴沉,一半悲戚。
我用力甩开她:你深夜来访,是想让全京城都看我慕容家的笑话吗
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
修远他……
她艰难地开口,似乎想解释。
我直接打断她:别跟我提他!
李青禾,你得承认,他永远在你的心里。
我容不下。
你就这么容不下他她的声音里带上了痛苦,阿辞,他已经被送去边关五年,生死不知,你为什么还要计较
我计较的不是他,是你。我看着她,一字一句。
是你昨夜醉酒后,写下的那行字。
还有你这五年来,从未有过片刻安宁的愧疚之心。
李青禾,你既放不下他,我们之间就再无可能。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像是被我的话刺穿了胸膛。
良久,她抬起眼,那双曾让我沉溺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失望。
好,好一个慕容辞。
原来在你心里,我李青禾就是这样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你既如此看我,这桩婚事,不结也罢。
只盼你日后,不会后悔。
她转身,身影决绝地消失在夜色里。
我站在原地,浑身冰冷。
后悔
我慕容辞做了决定的事,从不后悔。
2.
悔婚的第二天,宫里就来了懿旨。
皇后娘娘召我入宫。
凤仪宫里,名贵的百合香气压得人喘不过气。
李青禾已经到了,穿了一件素色的衣裙,面无表情,仿佛昨夜那个痛苦失态的人不是她。
我们俩隔着三步远的距离,谁也没看谁。
皇后娘娘放下手中的茶盏,看向我时,目光还算温和。
阿辞,你和青禾是从小的情分,本宫看着你们长大的,怎么闹到这个地步
我跪在地上,不卑不亢。
回禀娘娘,非是臣任性,实乃李小姐心有所属,臣不敢强求。
胡说!李青禾冷声驳斥,娘娘,慕容辞小肚鸡肠,无端臆测,臣女从未有过二心!
从未我冷笑一声,终于抬眼看她。
那五年前,是谁为了安抚我,三日之内就将寄养府中的表哥送去了边关那种蛮荒之地
又是谁,在我与你的大婚前夜,醉酒吐真言,憾其‘万里风霜,皆因我起’
李青禾,你敢说你对他没有半分愧疚,更没有半分情意
她被我问得哑口无言,脸色瞬间涨红,是恼,也是羞。
皇后看着我们剑拔弩张的样子,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好了,都少说两句。
青禾,此事你确有不妥。阿辞,你也太冲动了些。
她话锋一转,看向我。
这样吧,本宫做主,给你和青禾三个月的时间。你们各自冷静一下。
三个月后,若是想通了,这桩婚事便继续。若是……本宫也不强求。
阿辞,你才华横溢,本宫素来赏识,便允你入主皇家书阁,总领典籍校注之事,算是给你赔罪,你看如何
这已经是后宫之主能给出的最大台阶。
我叩首谢恩:臣,遵旨。
从皇宫出来,李青禾在宫门口拦住了我。
慕容辞,你满意了她声音冰冷,闹到娘娘面前,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李青禾是个负心薄幸之人,你很有成就感
我看着她英气逼人却满是嘲讽的脸,心口一阵刺痛。
我从不屑于做这种事。
我只是想要一个清清楚楚的答案,而不是一段不清不楚的婚姻。
她嗤笑一声:答案我给你的答案,你信过吗
五年前,我送走修远,你说我无情。
五年后,我念他一句孤苦,你说我寡义。
慕容辞,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我被她问得愣在原地。
是啊,我的心是什么做的
我的心是什么做的,李小姐不必再关心。我别过脸,三个月后,你我婚约作罢,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说完,我不再看她,径直走向慕容家的马车。
回到府中,我便病倒了。
高烧不退,昏昏沉沉,嘴里一直喊着胡话。
我姐守在我床边,哭红了眼。
我爹从翰林院告假回家,一进门就满身怒气。
李青禾那个混账丫头呢!我去问问定北侯是怎么教女儿的!
我姐拦住他:爹,弟弟病着,您别去添乱了!
迷迷糊糊中,我好像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月儿,阿辞这次是动了真心了。
我看得出来。可那李青禾……唉,她心里那道坎,过不去。
什么坎
她那个表哥,陆修远。当年陆家出事,满门获罪,是老侯爷拼死保下了这根独苗。两人从小一起长大,
说是兄妹,情分却不一般。
那小子也是个不安分的,仗着李青禾的宠,没少给我弟弟添堵。五年前那次守岁,更是过分,阿辞才发了火。
李青禾为了大局,把人送走了。可这心里,终究是存了疙瘩。
一个生死不知的远逐之人,竟成了他们之间最大的心结。
我听着,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原来,不是我多想。
陆修远在她心里,从来都不是可抹去的。
而是一颗早已融入血肉的朱砂痣。
我烧得更厉害了。
梦里,我又回到了五年前那个雪夜。
陆修远握着李青禾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冲我笑,笑得纯良又挑衅。
慕容公子,你看,青禾的手多暖和。她说,这世上,只有她能暖着我。
我猛地从梦中惊醒,浑身冷汗。
3.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我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人瘦了一圈。
这期间,李青禾一次都没来看过我。
只托人送来些名贵的药材,都被我爹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
我姐慕容月倒是天天往我这跑,一边骂李青禾不是东西,一边想方设法逗我开心。
弟弟,别为那种人生气了。姐带你去游湖,画舫上新来了几个唱曲儿的江南小调,保管你喜欢。
我没什么精神,摇了摇头。
姐,我想一个人静静。
慕容月叹了口气,没再勉强我。
临走前,她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
对了,我听人说,李青禾最近调动了她在边关的亲兵。
我的心猛地一跳。
去边关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慕容月撇了撇嘴,找她那个宝贝表哥呗,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在那边被当作战利品给俘虏了。
李青禾大概是良心发现,想把人救回来。
我捏紧了手里的被子,指节泛白。
救回来
她要把陆修远救回京城
在我悔婚之后,在我二人尚有婚约之时
她这是在做什么
示威吗
还是在告诉我,慕容辞,没了你,我照样可以把我心爱的人护在羽翼之下。
我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姐,扶我起来。
做什么
更衣,我要出门。
慕容月不知道我要干什么,但还是依言照办。
半个时辰后,我出现在了京城最大的情报交易之所,观海楼。
观海楼的老板欠我爹一个人情。
我递上一块令牌,开门见山。
我要买一个消息。
公子请讲。
五年前,定北侯府表公子陆修远,远赴边关一个不知名的小部落。我要知道,他这五年,过得究竟如何。
老板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些复杂。
公子,这个消息……不便宜。
钱不是问题。
好。
三天后,一封密信送到了我的手上。
信上的内容,比我姐说的还要不堪。
陆修远所在的部落被攻破后,他作为战利品,被献给了那个凶悍残暴的敌方首领。
他一个文弱书生,为了活下去,成了那首领的杂役,日夜承受屈辱。
信中说,他为了讨好新主,甚至主动出谋划策,帮着对方吞并其他弱小部落,双手也沾了不少无辜者的血。
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清高的书生,而是一个为了生存,什么都能出卖的阴狠小人。
最后,他似乎得了那首领的信任,被委任为军师,成了对方的左膀右臂。
信的末尾,附上了一句话。
【侯府派去的人,已经快找到他了。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我拿着信,手抖得厉害。
我原以为,他去边关,最多是生活清苦些。
却没想到,竟是这般不堪入目,人格尽丧。
李青禾看到这封信,会是怎样的心情
她会不会觉得,陆修远所有的堕落和苦难,都是因为我当年的嫉妒和逼迫
她会不会……恨我入骨
我闭上眼,脑子里乱成一团。
正在这时,管家来报。
公子,青禾小姐来了,在府外求见。
我猛地睁开眼。
她来了。
是在救出陆修远之后,来向我摊牌的吗
我深吸一口气,将那封信收进怀里。
让她进来。
4.
李青禾走进我的院子时,我正坐在廊下饮茶。
她瘦了,也更沉默了,带着浓重的黑眼圈。
她没有走近,只是远远地站着,看着我。
你的病,好些了
她先开了口,声音干涩。
我没回头,剪下了一片枯叶。
劳小姐挂心,死不了。
我的冷淡让她脸上的神情僵了一下。
她沉默了片刻,才又开口。
我派去边关的人,回来了。
来了。
我拿着茶杯的手顿住了。
找到了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
他……受了很多苦。
我慢慢转过身,看着她。
所以呢青禾小姐是想把他接回来,给他一个名分,以弥补你心中亏欠
我的话像一把刀子,直直插进她心里。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嘴唇抖动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副痛苦挣扎的样子,比直接承认更让我心寒。
我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李青禾,你走吧。
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了。
阿辞……她上前一步,想抓住我。
我后退一步,避开了她的手。
别碰我。
我的眼神冷得像冰。
我嫌恶心。
这两个字,彻底击溃了她所有的伪装。
她赤红着双眼,像一头被激怒的雌狮。
慕容辞!你一定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吗!
我恶心我哪里恶心了
我为了你,为了慕容家的颜面,我把他送走!这五年来,我午夜梦回,没有一天不在自责!我愧对他,愧对陆家的嘱托!
可我对你,何曾有过半分不忠我守着我们的婚约,一心一意等你功成名就,十里红妆娶我过门!
你到底要我怎样!是不是要我剖出自己的心给你看,你才满意!
她歇斯底里地吼着,胸膛剧烈起伏。
我静静地看着她发狂,心里一片死寂。
不必了。
你的心,我看得很清楚。
那里早就住了一个人,再也容不下第二个。
我从怀里,掏出观海楼的那封密信,扔到她面前。
这是我查到的。想必,比你查到的更详细。
你好好看看,你的心上人,都经历了些什么。
看完之后,你就该明白,你我之间,再无可能。
李青禾的目光落在那封信上,瞳孔骤然收缩。
她弯腰,颤抖着手捡了起来。
当她看到信上杂役、求生那些字眼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死死地盯着那几行字,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杂役……她嘴里喃喃念着这两个字,眼中的血色越来越浓,仿佛要滴出血来。
不,不可能……
修远他那么清高,那么胆小,怎么会……
她猛地抬头看我,眼神里充满了疯狂的恨意。
是你!慕容辞!都是你害的!
如果不是你当年咄咄逼人,我怎么会把他送到那种地方去!
他的清白,他受的苦,全都是拜你所赐!
她一步步向我逼近,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我要你偿命!
就在她腰间的佩刀即将出鞘的瞬间,一道身影闪过,我姐慕容月带着家将冲了进来,几把剑同时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李青禾!你敢动我弟弟一下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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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冰冷的剑锋贴着颈侧的皮肤,李青禾浑身一震,眼中的疯狂退去稍许。
慕容月将我护在身后,怒目而视。
姓李的,我慕容家是给了你脸了当众羞辱我弟弟还不够,还敢上门来撒野!
李青禾没有看她,一双眼却还死死地盯着我,仿佛要将我凌迟。
慕容辞,你满意了
你毁了他,也毁了我们。
我李青禾在此立誓,此生与你慕容家,不共戴天!
她扔下这句狠话,猛地一振手臂,挣开家将的钳制,踉跄着转身,决绝离去。
看着她满身恨意与决绝的背影,我只觉得浑身发冷。
完了。
彻底完了。
我和她之间,最后那点情分,也随着她这句不共戴天,彻底斩断了。
慕容月气得还要命人追上去,被我拉住了。
姐,算了。
算了慕容月气得跳脚,她都指着你鼻子骂了,还要杀你,就这么算了
我摇摇头,疲惫地闭上眼。
不然呢闹到陛下面前,说定北侯嫡女要杀太傅之子吗
如今,她认定我害了陆修远,说什么都没用了。
接下来几天,京城风声鹤唳。
定北侯府和太傅府彻底撕破了脸。
朝堂之上,以定北侯为首的武将和以我父亲为首的文臣明争暗斗,互相攻击,搞得乌烟瘴气。
李青禾像是变了一个人。
她不再是那个温温柔柔的定北侯嫡女,反而处处针对我慕容家。
连带着我姐的说好的婚事也黄了,对方家族不敢得罪手握兵权的定北侯府,连夜送回了庚帖。
我知道,这都是李青禾在报复我。
她在用她的权势,一点点地,摧毁我所珍视的一切。
我娘愁得整日唉声叹气,我爹也日渐沉默。
一天夜里,我爹把我叫到了书房。
阿辞,李青禾已经把陆修远秘密接回了京郊的别院。
他沉声说,最多半个月,等他养好伤,就会公之于众。
我的心一紧。
她想做什么
她上了奏折,请陛下做主,允她退了婚约,另嫁他人。我爹看着我,目光沉痛,她要让陆修远入赘定远侯府。
退婚。
陛下……同意了我声音发颤。
陛下还没同意。我爹叹了口气,陛下不想我们两家彻底决裂,还在等转机。
可李青禾这次是铁了心。她放出话来,非陆修远不嫁。
阿辞,爹对不起你,是爹没用。
我看着鬓角已生华发的父亲,心中一阵难受。
爹,不关你的事。
她要嫁,便让她嫁好了。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等她公布了陆修远回京的消息,我便亲自去向陛下请旨,自请废黜婚约,成全他们。
与其被她休,不如我主动废。
至少,能为慕容家,为自己,保留最后一丝颜面。
我爹看着我,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委屈你了,孩子。
半个月后,陆修远回来了。
他不是被李青禾风风光光接入京城的,而是自己来的。
一身布衣,风尘仆仆,直接跪在了太傅府的门前。
消息瞬间传遍了整个京城。
6.
我赶回太傅府的时候,那里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陆修远就跪在朱漆大门前,身形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他的脸很苍白,嘴唇干裂,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看到我从马车上下来,他的眼中闪过慌乱,随即又变得坚定。
慕容公子。他冲我喊,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倔强。
我没有理他,径直走向大门。
李青禾很快就赶来了。
她看到跪在地上的陆修远,又看到我,脸色变了几变。
她快步走到陆修远面前,想扶他起来。
修远,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陆修远却避开了她的手,摇着头,泪水涟涟。
青禾,我不起来。
我听说,你和慕容公子因为我,解除了婚约。
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回来,我不该给你和慕容公子添麻烦。
他一边说,一边用力地磕头,额头很快就红肿一片。
青禾,算我求你,去跟慕容公子道歉,去跟太傅大人道歉。
修远愿遁入空门,为你和公子祈福,只求你们不要再因为我而伤了和气。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感人肺腑。
周围的百姓们开始窃窃私语。
原来是为了这个表哥啊。
真是个可怜人,也是个识大体的。
是啊,反倒是那位慕容公子,心眼也太小了些。
我听着这些议论,只觉得好笑。
真是清风傲骨。
三言两语,就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我身上,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为爱牺牲的伟大形象。
李青禾看着他这副模样,心疼得眼睛都红了。
她转过头,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我。
她在求我,放过陆修远,也放过她自己。
我冷冷地看着他对面的男人,开口道:陆公子真是深明大义。
不过,本公子已经决定向陛下请旨,解除与李青禾的婚约。
所以,就不劳你遁入空门了。
她以后想嫁谁,便嫁谁,与我无关。
我说完,转身就要走。
阿辞!李青禾急切地喊住我。
陆修远也抬起头。
慕容公子,五年前,是我年少不懂事,惹公子生气了。我给你赔罪。
他穿着,竟真的朝我这边爬了过来,想要抱我的腿。
我厌恶地后退一步。
别碰我。
就在这时,陆修远身边一个不起眼的老仆不知从哪挤了出来,一把扶住陆修远,对着我哭喊道。
慕容公子!您就发发慈悲,饶了我们公子吧!
我们公子在边关活得猪狗不如啊!他吃了那么多苦头,都是因为您当年一句话啊!
您是太傅大人独子,高高在上,就不能给我们公子一条活路吗!
老仆这一嗓子,彻底点燃了百姓的情绪。
太过分了!把人逼成这样!
就是,嫉妒心也太强了!
可怜的陆公子……
我成了众矢之的。
我看着眼前这一主一仆唱作俱佳的表演,看着李青禾那张充满挣扎和痛苦的脸,突然就笑了。
好,好得很。
我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
最后,定格在陆修远那张楚楚可怜的脸上。
陆修远,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容不下你吗
今天,我就告诉你。
7.
我从袖中,拿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只做工极为精巧的木刻飞鸟,翅膀的纹理栩栩如生,是三年前我亲手雕刻,赠与李青禾的定情之物。
陆修远在看到那只木鸟的瞬间,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李青禾也愣住了,她以为这只木鸟早已遗失。
这只木鸟,眼熟吗我举着它,问陆修远。
他嘴唇颤抖,说不出话。
五年前守岁那晚,我半夜醒来,发现青禾并不在自己的房中。我出门寻找,最后,在去往你住的‘听竹轩’的小路上,找到了它。
木鸟摔坏了,上面还沾着泥。
而你,陆修远,当晚与她在廊下对饮,握着她的手,对她说,你心口疼,只是想让她为你暖一暖,多么令人怜惜。
可我后来问过府里的下人,你那晚根本没病,反而在白天喝了能让心跳加速的烈酒,故意装出心悸的模样。你故意引她去陪你,还故意摔坏我送她的定情信物,更是故意让我撞见你们‘情难自禁’的一幕。
陆修远,你敢说,你不是故意的
人群一片哗然。
所有人都用一种全新的,审视的目光看着陆修远。
李青禾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
她看着陆修远,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不解。
修远,他说的是真的
陆修远僵了一下,脸上血色褪尽。
青禾,我没有……是慕容公子误会我了……那木鸟……是我不小心碰掉的,我只是,和你从小的情分,眼看你快要嫁人了,我情不自禁......
他的辩解苍白无力,漏洞百出。
我看着他拙劣的表演,只觉得可笑又可悲。
情不自禁我冷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足以让每一个人都听见。
仰慕到要模仿我的笔迹,给你那位因谋逆而被流放的老师写信,诬告我父亲结党营私,意图谋反吗
此言一出,满场死寂。
连李青禾都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我从怀里甩出另一封信,扔在陆修远面前。
若不是我父亲截下了这封信,如今我慕容家,怕是早就步了你陆家的后尘!你哪里是仰慕青禾,你分明是想借定北侯府之力,为你家翻案,顺便拖我慕容家下水!
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远比争风吃醋更加阴毒。
我转向李青禾,将那只修好的木鸟塞到她手里。
李青禾,这就是你心心念念有十几年情分的‘表哥’。
一个偷盗信物,设计构陷,甚至妄图颠覆我满门,搅乱朝堂的毒蛇。
五年前,我只当他是小人行径,懒得戳穿,只要你送他走,眼不见为净。
可我没想到,我的退让,换来的却是你的愧疚。
你觉得他万里风霜,都是因我而起。
可你何曾想过,若不是他当初种下的毒因,又怎会有今日的恶果
我的一番话,像重锤一样敲在李青禾的心上。
她捏着那只木鸟,看着地上那个瑟瑟发抖的男人,眼神从震惊,到怀疑,再到最后的冰冷和失望。
她终于,看清了他的真面目。
修远,她开口,声音里没有温度,你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
告诉我,阿辞说的,是不是真的
陆修远没有抬头,只是跪在那,一句话也不说。
他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8.
真相大白于天下。
围观的百姓们风向全变了。
天啊,原来是这个陆公子在演戏啊!
心机也太深了,居然还想陷害太傅大人!
蛇蝎心肠,亏我还同情他,真是瞎了眼!
陆修远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中,彻底崩溃了。
他瘫在地上,还在喊着:不是的!不是我!是慕容辞逼我的!是他逼我的!
这副疯魔的样子,再也引不起任何人的同情。
李青禾闭上了眼,脸上满是失望和痛苦。
她挥了挥手,对身后的亲兵说:把他带回府里,关进地牢,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来。
亲兵应声,立刻上前,将哭闹不休的陆修远像拖死狗一样拖到了马车上。
事情到这里,本该结束了。
可我没想到,三天后,定北侯府却传来了一个让我震惊的消息。
陆修远在地牢里,咬舌自尽了。
他留下了一封血书,是写给李青禾的。
信里,他承认了所有的一切。
承认了五年前是他故意设计,想要离间我和李青禾。
他写道,他从小就爱慕自己的表妹,不甘心她嫁给别人。他恨我,更恨我父亲当年没有在陆家出事时伸出援手。
他以为,只要我误会了,离开了,只要扳倒了慕容家,表妹就还是他一个人的。
他没想到,李青禾会为了我,那么狠心地将他送去边关。
信的最后,他没有悔过,没有祈求,只有一句怨毒的诅咒。
【青禾,是我对不起你。但我不好过,你们也别想好过。我诅咒你们,生生世世,永不相见。】
这封血书,被呈到了皇后娘娘面前。
皇后看完,长叹一声。
孽缘。
李青禾在宫中跪了一天一夜,不吃不喝。
没有人知道她和皇后说了什么。
只知道,第二天,她上奏请辞京中一切职务,自请和定北侯一起前往北境,镇守最凶险的雁门关。
皇后准了。
临走前,她派人给我送来了一样东西。
是那份早已拟好的,解除婚约的奏请。
上面,已经盖好了定北侯府的大印。
只要我签上字,我们之间,就真的再无瓜葛。
送东西来的人,是李青禾身边的侍女,跟了她很多年。
慕容公子,她对我深深一揖,我们小姐说,她对不起您。
是她识人不清,瞎了眼,伤了您的心。
她没脸再见您,只求您,忘了她,好好生活。
我接过那份文书,看着上面李青禾三个字。
我提起笔,在旁边,签下了我的名字。
慕容辞。
从今往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9.
李青禾离开京城的那天,下了一场大雪。
没有了李青禾,没有了陆修远,我的生活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我每日里,不是在皇家书阁整理古籍,就是回家陪我爹下下棋,听我娘念叨几句。
皇后娘娘因为心中有愧,对我格外的好。
破格提拔我为翰林院侍读学士,成了天子近臣。
京中的高官贵妇们,也一改从前的态度,纷纷上门拜访,话里话外,都想将自家的女儿许配给我。
我爹娘看在眼里,也开始为我的婚事着急。
可我,却一点心思都没有。
一颗心,被伤透了,冷掉了,再也热不起来了。
转眼,便是三年。
北境传来惊天大捷。
李青禾跟随定北侯以三万兵马,设伏、奇袭,大破来犯的二十万蛮族大军,阵斩敌方大汗,彻底平定了困扰大周朝数十年的北境之患。
消息传回京城,举国欢腾。
皇帝龙颜大悦,下旨召李青禾回京受封。
那一日,长街之上,万人空巷。
我站在人群中,看着那个身披赤红披风,骑在白色战马上的女人。
她瘦了,也黑了,脸上多了一道浅浅的疤痕,从眼角延伸至鬓边,非但没有破坏她的容貌,反而增添了几分铁血的凌厉。
她的眼神,像北境的寒冰,再也没有了当年的半分柔情。
她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李青禾。
我们在宫宴上,在朝堂外,见过几次面。
每一次,她都只是远远地对我颔首,然后躬身行礼,道一声慕容大人,便再无他话。
我们之间,隔着一个陆修远的冤魂,也隔着三年的风雪,再也回不去了。
我以为,我们就会这样,一辈子,相敬如冰。
直到那天,宫中设宴,庆祝北境大捷。
10.
宴会上,皇帝喝多了,拉着我爹的手,感慨万千。
爱卿啊,如今四海升平,朕心甚慰。只是看着阿辞,朕这心里,总觉得有亏欠。
他是个好孩子,不该被耽误至今。
说着,皇帝的目光,就落在了独自坐在一旁,沉默饮酒的李青禾身上。
青禾,你也是。都快三十的人了,身边连个替你遮挡风沙的人都没有,像什么话。
朕看,你们俩,不如……
我强撑着笑,站了起来。
陛下,往事已矣,臣早已放下。
臣与青禾,缘分已尽,还请陛下莫要再提。
皇帝看着我们俩,一个比一个决绝,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那场宫宴,不欢而散。
回去的路上,我的马车,被李青禾拦了下来。
她一身戎装,骑在马上,在清冷的月光下,身影孤寂。
慕容大人,我有话对你说。
我下了马车,看着月下的李青禾。
她的头发被夜风吹得有些乱,贴在额前,整个人显得有些疲惫。
阿辞,我知道我没资格再说这些话。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沙哑,是被北境的风沙磨砺过的痕迹。
但我必须说,我欠你一个道歉。
我站在马车旁,没有上前,也没有后退。
你想说什么
关于修远的事,我错了。她抬起头,月光照亮她眼里的疤痕,也照亮了她眼底深藏的痛苦。我被他蒙蔽了这些年,害了你,也毁了我们自己。
如果当年我能信你,如果我不那么愚蠢……
没有如果。我打断了她。
李青禾,事情已经过去了。
她往前走了一步,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阿辞,这三年在北境,在那些血与火交织的夜里,我时时刻刻想的都是你。我当时退了婚约,只是不想让你认为我会一直纠缠。我们能不能……
我知道我不配,但我愿意用余生来弥补。
我看着她,心中五味杂陈。
曾经,我多么希望听到这句话。
可现在,一切都太晚了。
李青禾,破镜何必重圆。我摇了摇头,声音平静。
他虽然死了,但他永远活在我们之间。
不是我放不下,而是那些伤痕,再也抹不掉了。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在马上摇晃了一下。
阿辞……
青禾,好自为之。
我转身上了马车,没有再看她一眼。
马车驶过她身边时,我听到了一声极轻的,压抑的呜咽。
11.
第二天一早,宫里就传来消息。
李青禾上奏折请旨,自请永镇北境,为国守门,终身不回京城。
皇帝看着奏折,沉默良久,最终还是批了。
消息传到太傅府时,我正在院子里看书。
我姐慕容月匆匆跑来。
弟弟,李青禾要回北境了!这次,是永远不回来了!
我的手一抖,书页被捏出了深深的褶皱。
什么时候
明天就走。
慕容月看着我的表情,犹豫了一下。
弟弟,你……
我没事。我抚平书页,神色如常。
她去哪里,与我何干
可那一夜,我却失眠了。
天快亮的时候,我起身更衣。
公子,您这是要去哪书童问我。
城楼。我简单地回答。
城楼上风很大,吹得我的衣袍猎猎作响。
远处,一队人马正缓缓走出城门。
为首的那人,身着赤红戎装,背影挺拔如松。
是李青禾。
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她忽然勒住马,回过头,朝城楼的方向望来。
隔着遥远的距离,我们的目光在清晨的微光中交汇。
没有言语,没有挥手,只有一道跨越了八年爱恨纠葛的,长长的对视。
然后,她调转马头,没有再回头,没有再停留,就那样决绝地,带着她的军队,奔赴属于她的战场。
我站在城楼上,看着那道赤红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彻底消失在天际。
从此,京城有才高八斗的慕容学士。
北境有战无不胜的女战神。
一南一北,一生一世。
终是,渐行渐远。
终是,再也不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