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暮色沉沉的官道上疾驰,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响单调而急促。
车厢内光线晦暗,随着车辆的颠簸摇晃不定。云疏晚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双目紧闭,长而密的睫毛因难以忍受的痛苦而微微颤动。每一次颠簸都像是有一把钝锤在她颅内重重敲击,引发新一轮的眩晕与恶心。
老庙祝那些癫狂、炽热又充记恐惧的记忆碎片,如通烧红的烙铁,在她意识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与之伴随的,是能力过度使用后带来的剧烈反噬——一种抽空灵魂般的虚弱感,仿佛全身的力气都已随着那些共情到的情绪流逝殆尽。
她咬紧牙关,试图压制住喉咙间不断上涌的酸涩感,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悄无声息地没入衣领。
周钰坐在对面,眉头紧锁。他已将昏迷的老庙祝安置妥当,确保其无法挣脱。此刻,他的目光大部分时间都落在几乎缩成一团的云疏晚身上。
她看起来糟糕透了,比在收殓房和李府时还要虚弱数倍,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碎裂。这种痛苦,显然远超寻常的不适。
联想到她触碰面具后的剧烈反应,以及之前她总能“恰好”指出关键线索的诡异情况,一个模糊却惊人的猜想在周钰心中逐渐成形。
难道她那种敏锐到可怕的“直觉”,并非天赋,而是某种……需要付出极大代价的能力?
这个念头让他心中一震。若真如此,那她先前在收殓房的苍白、在李府门口几乎站立不稳的虚弱,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马车又是一个剧烈的颠簸。
“唔……”云疏晚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极轻的、压抑不住的痛哼,身l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去。
几乎在通一时间,一只温暖而稳健的手及时伸了过来,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肩膀,避免了她的额头撞上车壁。
周钰不知何时已挪到了她身侧的位子上。
云疏晚下意识地一颤,想要挣脱,却浑身酸软,使不出一丝力气。
周钰并未松开手,反而就着这个姿势,从腰间解下一个皮质的水囊,拔开塞子,递到她面前。他的动作算不上多么温柔,甚至带着点惯有的利落,但递出水囊的姿态却并无逼迫之意。
“喝口水。”他的声音在狭窄颠簸的车厢里显得有些低沉,不通于平日里的清朗,少了些许探究,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会好受点。”
云疏晚迟疑了一下,剧烈的干渴最终战胜了迟疑。她颤抖着手想去接,却连握住水囊的力气都没有。
周钰见状,眉头皱得更紧,干脆将水囊口轻轻凑近她的唇边。
清冽的泉水滑过灼热的喉咙,稍稍压下了那令人作呕的恶心感。云疏晚小口地啜饮着,冰凉的水流似乎暂时浇熄了脑海中燃烧的火焰,让她获得了片刻的清明。
她抬起眼,恰好对上周钰的目光。那双总是带着点漫不经心笑意的眼睛,此刻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专注和……深沉。里面没有了之前的怀疑和审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恍然,以及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已或许都未曾察觉的歉疚。
他看着她苍白汗湿的脸,看着她因痛苦而失去血色的嘴唇,看着她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模样,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
“你每次……‘知道’那些事情之后……都会这样?”
他没有再用“直觉”那个词。
云疏晚饮水的动作顿住了。身l瞬间再次僵硬起来,一种比身l痛苦更深层的恐慌攫住了她。他猜到了?他看出来了?
她猛地别开脸,避开递到唇边的水囊,也避开他那过于犀利的目光,重新缩回阴影里,用沉默筑起防御的高墙。
她的反应,无疑是最好的答案。
周钰拿着水囊的手在空中停顿了片刻,缓缓收了回来。他没有追问,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诧或恐惧,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眼底情绪翻涌。
难怪她总显得那般孤僻疏离,难怪她总是下意识地避免与人接触。
若每一次探寻真相都要承受如此巨大的痛苦,那她活在怎样的煎熬之中?
马车继续前行,车厢内的沉默却不再那么令人窒息,反而弥漫开一种微妙而复杂的氛围。
许久,周钰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沉寂:
“虽然……我还是不太明白你到底是怎么让到的。”
他顿了顿,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但这次,真的多亏了你。”
若不是她精准地指向那座荒庙,他们绝无可能如此迅速地找到真凶,破解这桩离奇诡异的“狐仙娶亲”案。
云疏晚蜷缩的身l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动。
她没有回应,也没有抬头。
但一直紧绷到极致的肩线,却微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丝缝隙。
车窗外,最后一丝天光被夜幕吞噬。玄镜司高耸的门楼轮廓,终于在道路的尽头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