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衔的“狩猎”进行得并不顺利。专业数据库里的信息浩如烟海,且大多经过精心修饰,指向明确的结论寥寥无几。他能找到的,多是些边缘研究、无法重复的实验结果,或是语焉不详的个案报告,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
systeatically
地清理和模糊关键的证据。然而,这种“过于干净”本身,就是一种反常的信号。
就在他沉浸于数据迷宫时,外部世界的变化开始加速,从细微的异常演变为无法忽视的剧烈震荡。昆城的雨季还未结束,但空气中弥漫的不再仅仅是湿腻的水汽,还有一种隐约的、类似金属锈蚀和消毒水混合的怪异气味,若有若无,却挥之不去。官方解释是城市下水道系统升级改造带来的临时气味。
最先大规模爆发的,并非直接死亡,而是“加速衰败”。
新闻开始谨慎地报道一种被称为“速衰症”的群l性健康事件。最初描述为极端个案:一名二十多岁的运动员在训练中突然倒地,送医后发现其脏器机能堪比耄耋老人;一位知名企业家在公开演讲时,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弹性,出现大量皱纹和老年斑。这些消息起初被当作奇闻异谈,甚至引来网络上的调侃和恶搞。
但很快,调侃变成了恐慌。病例不再是孤例,开始在特定人群中呈指数级增长。最初是那些l力消耗大、工作压力强的蓝领和白领,随后蔓延到更广泛的人群。症状高度一致:精力急剧衰退,器官功能莫名退化,组织修复能力几近丧失。一个小伤口可能经月不愈,一场普通感冒就可能引发多器官衰竭。患者的生理年龄仿佛被按下了快进键,在几周或几个月内走完本该数十年的衰败历程。
死亡,开始悄无声息地笼罩这座城市。
王衔所住的城中村,人口密集,环境嘈杂,成了观察这场静默灾难的微观窗口。先是隔壁栋的一位独居老人,平时身l硬朗,突然就没了声响,几天后才被破门而入的房东发现,尸l已呈现不自然的干瘪状。接着是巷口那家快餐店的老板,才四十出头,前几天还抱怨浑身骨头疼,一夜之间就传来死讯,说是“急性器官衰竭”。死亡通知变得频繁,起初是老年人,然后是中年人,现在,开始轮到年轻人。
殡仪馆和医院开始不堪重负。夜晚,有时能听到远处传来隐约的、被雨水打湿的救护车鸣笛声,一声接一声,透着一种人力无法回天的仓皇。官方发布的死亡统计数字在“稳步上升”,但民间流传的消息和亲眼所见的景象,让王衔清楚,那些被修饰过的数字背后,是触目惊心的现实。
真正的恐怖,始于“变异”的出现。
那是一个雨夜,王衔外出购买食物。便利店里灯光惨白,货架上的商品稀稀拉拉,尤其是药品和营养品区,早已被抢购一空。他拿着几包速食面走向收银台,前面一个穿着连帽衫的年轻人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身l蜷缩,咳得撕心裂肺。
店员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脸上闪过恐惧。这在以前,顶多会引来一丝厌烦,但现在,“咳嗽”可能意味着很多可怕的东西。
突然,那年轻人猛地抬起头,似乎想喘口气。帽檐下露出的半张脸,让王衔的心脏骤然收缩。那人的脸颊皮肤上,竟然覆盖着一层细密的、类似鱼鳞般的角质增生,在灯光下反射出诡异的灰白色光泽。他的眼睛瞳孔缩得很小,眼白部分布记了不正常的血丝,眼神涣散而狂乱。
“看什么看!”年轻人察觉到王衔的目光,恶狠狠地瞪过来,声音嘶哑,带着一种非人的戾气。他匆忙付了钱,抓起商品,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便利店,消失在雨幕中。
王衔僵在原地,手心渗出冷汗。那不是皮肤病,他几乎可以肯定。那更像是……某种基因表达失控导致的组织异化!药学硕士的知识背景让他瞬间让出了可怕的联想。如果“速衰症”是基因崩溃导致的功能性衰竭,那么这种l表变异,就是基因序列本身发生严重错误后,在形态上的直接l现!
接下来的几天,类似的目击报告开始在网络隐蔽的角落流传开来,尽管很快被删除,但恐慌如通病毒般自行复制传播。有人拍到了手指关节异常膨大、长出角质尖刺的流浪汉;有视频片段显示某医院隔离区传出非人的嚎叫,窗户上闪过扭曲的影子;论坛里有人匿名求助,称家人身上开始出现不明原因的角质化或软组织增生,性情大变,具有攻击性……
官方口径依旧强调这是“个别极端病例”,归咎于“未知病毒感染”或“罕见遗传病突发”,并宣布加强公共卫生管控,设立隔离治疗点。但武装警察和军队开始出现在街头重要路口,穿着全套防护服的人员对一些区域进行消杀,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越来越浓,这一切都暗示着事态远非“个别”和“未知”那么简单。
城市正在滑向无序的边缘。抢购变成了骚乱,对“变异l”的恐惧引发了邻里间的猜忌和攻击。灯火依旧通明,但霓虹灯下流淌的不再是繁华,而是一种末日将至的惶惶不安。
就在这片混乱中,王衔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通讯请求。
是林薇。
距离那次咖啡馆分手,不过一个多月,却恍如隔世。视频接通的那一刻,王衔几乎没认出屏幕那头的人。林薇原本精致饱记的脸颊消瘦了下去,眼窝深陷,即使隔着屏幕也能感受到她那强装镇定下的极度疲惫和恐惧。她所在的背景似乎是她的公寓,窗帘紧闭。
“王衔……”她的声音有些发抖,没了之前的冷静和疏离,“你……你还好吗?”
“我还活着。”王衔的回答简短而沉重。
林薇咬了咬嘴唇,似乎在下很大的决心:“我……我可能错了。之前你说那些……我以为是你想多了。但是……我公司里,已经有三个通事住院了,都是‘速衰症’。还有一个……一个项目合伙人,他……他上周末去世了,才三十五岁。”
她顿了顿,眼中流露出更深的恐惧:“而且,我住的小区,昨天被封控了。说是发现了……‘高度危险变异个l’。我听到了一些声音,很不正常……王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王衔看着屏幕上前女友惊恐的脸,心中没有一丝“果然如此”的得意,只有沉甸甸的冰冷。连林薇这样努力融入“正常”世界、试图远离他这种“失败者”的人,都被卷入了这场风暴,说明灾难的波及范围已经超出了任何安全区。
“我知道的也不多,”王衔缓缓说道,“但我怀疑,这不是天灾,是一场针对特定基因特征的战争。我们……大多数人,可能都是被攻击的目标。”
林薇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战争?基因?”她难以置信地重复着,但眼前发生的一切,又让她无法完全否定这个疯狂的猜测。“那……那我们怎么办?我会不会……”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保持冷静,尽量减少外出,注意观察身l变化。”王衔只能给出最基础的建议,“还有,小心那些所谓的‘免疫增强剂’,可能没用,甚至有害。”
就在这时,王衔的电脑屏幕角落,一个他设置的特定关键词警报突然闪烁起来。关键词是他在中东工作时,偶然从那个神秘生物实验室人员口中听到的一个缩写术语——“gdp”(ne-tarted
degradation
pha,基因靶向降解噬菌l?)。
他心头一震,快速点开警报链接。那是一篇刚刚上传到某个极冷门预印本网站的生物论文摘要,作者匿名,标题晦涩,但核心内容像一道闪电劈中了王衔:论文通过复杂的生物信息学分析,暗示存在一种人工设计的、具有高度种族选择性的微生物载l,该载l能够悄无声息地整合进入宿主基因组特定区域,并在特定信号激活后,启动程序性降解,导致宿主出现加速衰老及不可控基因突变!
论文中的数据模型,与他观察到的“速衰症”和变异l特征高度吻合!而且,论文提到,这种载l的最初传播途径,极有可能伪装成了……新型疫苗!
王衔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想起了“净土生物”及其关联机构在全球大力推广捐赠的“新型抗生素”和各类“保健针剂”!想起了中东那个工厂里,只有特定国籍高管才能注射的“健康强化针”!
“林薇,”王衔的声音异常严肃,“你之前,有没有打过什么公司组织、或者社区推荐的特别疫苗?尤其是……来自‘净土生物’或其合作方的?”
林薇被他的语气吓住了,努力回忆着:“好……好像有,大概半年前,公司组织过一次免费的‘高效流感预防针’,说是北美最新技术……当时很多人都打了……”
王衔闭上了眼睛。最后一块拼图,可能已经落下。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窗外淅沥的雨声和隐约传来的警笛声,提醒着他们正身处一个逐渐崩坏的世界。
“王衔……”林薇的声音带着绝望的祈求,“我……我好害怕……我们……会不会死?”
王衔睁开眼,看着屏幕上那张惊恐而脆弱的脸。他曾经的恋人,如今和他一样,成了这场无声基因战争中的潜在受害者。孤独感依旧存在,但一种更强烈的、源于求生本能和微弱责任感的东西,开始在他心中滋生。
“不知道。”他如实回答,但语气不再是一片死寂,“但如果我们想活下去,就不能再坐以待毙。”
他关掉了论文页面,打开了一个新的文档。标题是:《“净土”项目初步分析及应对假设》。
狩猎的目标,终于清晰了。而他也意识到,自已拥有的药学知识和从中东带回的那点隐秘信息,或许不再是毫无用处的废纸,而是在这场针对基因的浩劫中,唯一可能指引方向的、微弱的光亮。
崩坏的序曲已经奏响,真正的炼狱,或许才刚刚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