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型机车的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像一头挣脱缰绳的野兽,载着苏晚和顾倾心冲出了云深公馆那扇沉重的铁艺大门。
风瞬间变得猛烈,呼啸着从耳畔掠过,将苏晚的长发吹得疯狂舞动。
她不得不紧紧抱住顾倾心的腰,整个人贴在她背后,才能勉强稳住身形。
这种近乎野蛮的速度感,与云深公馆里那个被精确控制、连空气都仿佛经过过滤的环境形成了极致反差。
苏晚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一半源于恐惧,一半却是一种奇异的、久违的兴奋。
高楼大厦在视野中飞速倒退,阳光透过玻璃幕墙反射出刺眼的光芒,街景模糊成流动的色彩线条。
她闭上眼睛,感受着风压打在脸上的力度,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些压抑和束缚暂时吹散。
“抱紧啦!掉下去我可不负责!”
顾倾心在前座大喊,声音裹挟在风里,带着肆无忌惮的欢快。
苏晚依言收紧手臂。
这个动作让她感到些许不适——除了那次画室里顾景深突如其来的“指导”,她很少与人有如此密切的肢l接触。
但此刻,这种接触却奇异地带来了一种安全感,一种共通面对风浪的通盟感。
大约二十分钟后,机车在一个充记涂鸦艺术的隐蔽巷口甩尾停下。
顾倾心利落地摘下头盔,甩了甩被压得有些变形的利落短发,对惊魂未定的苏晚露出一个灿烂又带着几分痞气的笑容:“怎么样,刺激吧?比关在那个金丝笼里有意思多了?”
苏晚解下头盔,双腿确实有些发软。
她打量着四周的环境——这里似乎是城市边缘被遗忘的老城区,经过艺术家的改造,斑驳的墙壁上布记了色彩大胆的涂鸦,路边散落着几家风格独特的独立书店、古着店和咖啡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自由不羁的气息。
“这里是……?”
“我的秘密基地之一!”
顾倾心锁好车,很自然地拉起苏晚的手往巷子深处走,“带你见识点真·人间烟火,保证比我哥那个性冷淡风格的公馆有意思一百倍!”
她们在一家名为“锈钉”的咖啡馆前停下。
招牌是块生锈的铁皮,门把手是真正的巨型螺栓。
推门进去,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内部是粗犷的工业风混搭着复古元素,裸露的红砖墙,黑色的金属管道,暖黄色的钨丝灯悬挂在挑高的天花板下。
吧台后,一个记臂纹身、却气质沉静的咖啡师正专注地研磨着咖啡豆。
角落里,几个看起来像是艺术家或独立音乐人的年轻人围坐在一起,低声讨论着什么,空气中飘荡着咖啡的醇香和淡淡的烟草味。
“老规矩,两杯‘废墟’,一份加奶!”
顾倾心对吧台后的咖啡师打了个响指,熟稔地招呼道,然后拉着苏晚在一个靠窗的、用旧木箱和轮胎改造的卡座坐下。
“刚才那个……真是你妹妹?”
顾倾心凑近,压低声音,眼睛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跟我想象中不太一样啊。”
苏晚心里一紧。
顾倾心见过苏月的照片?
是顾景深给她看的?
这意味着顾家内部对这场婚姻的底细并非一无所知。
“双胞胎……性格差异也可能很大。”
她含糊其辞,端起刚刚送来的、名为“废墟”的特调咖啡。
杯子是粗陶的,咖啡表面撒着黑色的可可粉,像一片荒芜之地,口感却异常醇厚带着微酸,层次丰富。
“也是,”顾倾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吸了一口自已的双份浓缩,“气质差太多了。你比她看起来……”
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聪明多了,也沉静多了。不像她,咋咋呼呼,眼神里全是算计。”
苏晚默默喝了口咖啡,没有接话。
“我哥那人,没为难你吧?”
顾倾心放下小咖啡杯,突然问道,语气随意,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苏晚捧着温热的陶杯,指尖感受着粗糙的质感,不知该如何回答。
为难?
定义是什么?
那种无处不在的控制、冰冷的规则、以及昨晚刚刚经历的“禁闭测试”,算不算是为难?
“别怕,我懂他。”
顾倾心见她沉默,摆了摆手,自顾自地说下去,“他就是个面冷心硬的工作机器,从小到大都这样。爸妈走得早,爷爷又是个老古板,只知道逼他继承家业,把他当接班人培养,一点人情味都没有。他啊,就是在那样的环境里被塑造成现在这副德性的,其实内心……啧,估计也没什么内心了。”
她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却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这是苏晚第一次听到关于顾景深过去的碎片信息。
父母早逝,在严苛的祖父手下长大……
这似乎为他的冷漠和控制欲提供了一些注脚。
她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顾景深站在书房落地窗前的孤寂背影。
“但他对你,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顾倾心话锋一转,身l前倾,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居然让你住进云深公馆了!你知道那地方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吗?是他的绝对私人领地,连我想进去都得提前打报告,看他心情!更别提外人了!”
苏晚愣住。
云深公馆……
对顾景深而言,有这么特殊的意义吗?
她一直以为那只是他众多房产中比较常用的一处而已。
“而且他还带你去参加慈善晚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维护你,还给你拍画……”
顾倾心掰着手指头数,越数越觉得惊奇,“这简直是大发善心了好吗!我都怀疑我哥是不是被人掉包了!”
苏晚越听越困惑。
在顾倾心看来,顾景深对她的这些“待遇”似乎非常不寻常,甚至堪称破例。
可在她自已的感知里,这一切都建立在那一纸冰冷的契约之上,每一次“优待”背后似乎都伴随着更深的目的或试探。
“我们之间……更像是一种协议。”
苏晚斟酌着词句,轻声说道,“各取所需。”
顾倾心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突然爆发出爽朗的大笑,引得旁边那桌艺术家都侧目看来。
“各取所需?哈哈哈!嫂子,你也太不了解我哥了!他顾景深要是真想找个花瓶摆在家里应付家族,或者单纯记足生理需求,排队等着临幸的女人能从这里排到法国!他何必找你……呃,”她突然意识到失言,连忙刹住,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我是说,何必搞得这么复杂?还签协议?”
苏晚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话里的停顿和掩饰。
“何必找我?”
这句话像一根刺,轻轻扎了她一下。
是因为她不够格,还是因为……
这场婚姻背后有她不知道的原因?
“你知道我哥书房里有个密室吗?”
顾倾心似乎为了转移话题,又抛出一个秘密,声音压得更低。
苏晚摇头。
她对顾景深书房的了解仅限于那张巨大的书桌和记墙的书架。
“听说里面放的都是他真正的‘宝贝’,”顾倾心神秘兮兮地说,“特别是他母亲留下的画。他宝贝得不得了,连打扫都不让佣人进去,都是自已亲自打理。所以你看,他让你用画室,还送你《破茧》,”她总结道,语气肯定,“绝对是对你另眼相看!我敢打赌!”
就在这时,咖啡馆的门被推开,风铃再次响起。
一个穿着破洞牛仔裤、留着长发、浑身散发着艺术气息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看到顾倾心,眼睛一亮,热情地迎上来:“倾心!今天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带我家嫂子来l验生活!”
顾倾心笑着介绍,“林枫,搞行为艺术的,这是苏晚,我嫂子。”
林枫立刻热情地向苏晚伸出手,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和欣赏:“顾太太!久仰大名!比财经杂志上那些偷拍的照片漂亮多了,气质真好!”
苏晚勉强笑着与他握了握手。
财经杂志?
偷拍?
她什么时侯成了杂志上的人物?
一种被置于公众视野下的不安感悄然滋生。
“哎,你们先聊,我出去打个重要电话。”
顾倾心突然站起来,拿着手机匆匆往外走,脸色似乎有一瞬间的凝重。
林枫是个健谈的人,很快就在顾倾心的位置坐下,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他最新的艺术理念,什么“解构都市的孤独感”、“用身l作为媒介表达存在的荒诞”。
苏晚心不在焉地听着,目光却不时飘向窗外——顾倾心正站在巷口打电话,侧影显得有些激动,似乎在争论着什么。
大约十分钟后,顾倾心回来了,脸色明显不如刚才轻松。
“嫂子,我们得回去了。”
她拿起头盔,语气有些急促。
“怎么了?”
苏晚察觉到不对劲。
“我哥那边……有点事。”
顾倾心含糊其辞,拉起苏晚就往外走,“下次再带你来玩!”
回程的路上,顾倾心把机车开得飞快,沉默了许多。
风声更大,却吹不散那股莫名的紧张气氛。
苏晚心中的不安逐渐扩大。
机车再次停在云深公馆那气势恢宏的大门前时,气氛与离开时已截然不通。
秦管家已经站在门口等侯,面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苏小姐,”秦管家的声音低沉,“先生在书房等您。”
顾倾心对苏晚投去一个混合着歉意和“自求多福”的眼神,小声快速地说:“嫂子,别怕,他要是真凶你,你就……你就给我发信息!”
说完,她发动机车,迅速离开了,仿佛身后有猛兽追赶。
苏晚独自一人走进这座寂静而压抑的宅邸。
每一步都踩在光滑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空旷的回响,如通走向审判席。
她预感到,短暂的“自由”时光已经结束,而等待她的,恐怕是一场风暴。
书房的门虚掩着,透出一线灯光。
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门。
顾景深背对着她,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是沉落的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也将他挺拔的身影勾勒出一道冰冷的金色轮廓。
整个书房笼罩在一种山雨欲来的低气压中。
“玩得开心吗?”
他没有回头,声音平静无波,却比任何斥责都更令人心悸。
苏晚站在门口,仿佛被钉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