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的夜色慢慢沉下,月光在枯枝与青苔之间铺开,贴着姒妍的气息。她手中还残留前一刻搏斗后的细微颤抖,身旁温洛川低声轻喘,收剑而立。空气里夹杂草木与血腥气,寂静中回荡着一种未解的紧张,仿佛风声下还藏着什么更危险的东西。
突然,林间幽深处传来一段脚步。很轻,却异常坚定。
姒妍第一个察觉,浑身肌肉绷紧。她抬头,目光从岩石后探出,捕捉到遥远处衣角滑动的影子——那不是属于北境的粗布,也不是浮尘边荒常见的苎麻,而是一袭墨染黑缎,边角坠有异族族徽的银铃。铃声与脚步一通收敛,来者在树影下立定,无声地凝望过来。
温洛川也警觉地后退半步。夜色里,他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别动,可能不是人。”
姒妍没有退让。她屏住气息,注视那道高挑身影。月光掠过,露出稀淡而异域的面庞——面容极冷,不带一丝情感,却锋利如刀。姒妍几乎立刻认出,那是她几日前在北境传闻中听过的名字:扶桑,一位身负血债、为复仇而来的异族少女。
扶桑的目光落在姒妍身上,静静地停留了一瞬。她嘴角微翘,却无丝毫温度:“你们就这样,在荒野里引来灵兽与敌人?”
她的声音低哑带着异族腔调,既陌生,又令人不寒而栗。温洛川紧握剑柄,正欲开口反唇相讥,姒妍却率先站起身来。
“荒野之地,谁不曾引来灾祸?你又为何来此?”姒妍的声音平静冷峻,细微里带着近乎本能的倔强。
扶桑看着她,眼底扭动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她缓缓走近,脚步仍无声无息,将气氛拉得更紧。她的手腕间缠着旧族的银饰,反射月光,仿佛在诉说着遥远的血脉。
“有些人是被世界丢弃的。你——以及我。”扶桑淡淡道,目光掠过姒妍,再扫向温洛川,“但被丢弃的人,也未必会死在这里。”
姒妍不动声色,心中却微微一震。她终于明白,眼前这位异族少女并非敌意来袭,而是在试探、在抉择是否要并肩而行。
夜风中,树影晃动。三人沉默对峙,谁都不想先露底牌。温洛川忍不住开口:“你若无事,不必多留——这里不是你复仇的战场。”
扶桑沉默两息,忽地低笑了一下:“战场?这里到处都是灵兽和贪婪的流寇,谁都可以是敌人。你们若想活着离开,或许该考虑另种结盟。”
姒妍心跳加快,她知这不是威胁,是提示,更是选择。灵魂深处忽有细流翻涌,似乎冥冥之中,她异魂在呼应眼前的陌生感知。
“你能得知敌人动向?”姒妍终于问出关键。
扶桑微微点头,语气不屑地低道:“异族天脉,生来嗅觉灵魂异动。方才你们惊动林野,是吾感知到,还有更大的危险逼近。”
温洛川皱眉:“什么危险?你说清楚。”
扶桑没有立刻回答,却骤然回首远方,夜气里传来一声巨兽的微鸣。她声音变得急促,带着命令:“我们必须离开这里,灵境边缘有神族的巡哨,他们就在不远处。”
姒妍与温洛川对视一眼,心底都有警觉。他们此前只顾自保,对神族的流动一无所知。姒妍忽然意识到,这场偶遇,或许是一次命运转折。
风渐起。扶桑先行,顺着岩石与密林交界处,步步试探。姒妍毫不犹豫地跟上。温洛川犹豫一瞬,也攥紧剑柄,小心追随。
林野幽径狭长,脚步声渐次重叠。月光下三人身影时聚时散,像野兽潜行于危机四伏的夜。途中,扶桑忽然停下,低声道:“等。”
姒妍顿时屏住呼吸,循着她目光望去,只见林间远处燃起一点金光——那是神族符兵标记,灼灼如火,肆意蔓延向四周。
扶桑立身树影后,低声吩咐:“你们莫要发声,灵魂异能溢散,神族感知极强。”
姒妍第一次感到自身异魂的躁动。灵境气息下,她似乎能模糊捕捉到神族队列的压迫与戒严。她用意念压制l内灵魂异能,双拳紧握。温洛川学着姒妍的动作,努力屏息静气。
片刻后,神族巡哨渐渐远离,只剩夜色渐浓的静谧。扶桑却始终一言不发,神色冷峻。姒妍凝视她的面容,终于明白异族孤女的伤口远重于外表:那些银饰下掩埋的,是血脉灭族的诅咒与复仇的执念。
三人默然前行。直到穿出密林,脚下踏上一块陡峭岩坡,凉风扑面,带来两界分野的清冽。温洛川脱力般跌坐下来,喘息:“你为何帮我们?你与浮尘界何干?”
扶桑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望着远方天幕,语调异常淡然:“我的家族曾因神族灾祸殒命。我在此,只为寻找复仇的机会。”
沉默如寒风卷过。姒妍低首,右腕上的旧伤仍在隐隐刺痛——她忽然有些明白,这荒野里的每一个人都在寻求归途,却又被命运驱使,逃避、抗争或妥协。
温洛川轻声道:“你若真恨神族,为何不独自行动?”
扶桑回望姒妍,目光缓缓流转:“复仇需要盟友,不需要怜悯。”她又看向温洛川,“你若畏惧权势,只会死得更快。”
姒妍忽然开口,声音坚定:“只要你不伤我与通伴,你的仇怨与出身,都不是问题。”她顿了顿,凝视扶桑的眼,“但在这夜色之下,结盟也是生死之选。”
扶桑嘴角浮现一抹近乎讽刺的笑,却没再说什么。她缓缓摘下腰间银铃,递给姒妍——这是异族盟誓的标志,也是她卸下部分戒备的象征。
银色铃音清脆,在夜风中闪烁。姒妍接过,感受到铃身的寒意,也敏觉到一种命运的牵引。温洛川怔怔望着姒妍,似乎在思索什么。
这三人于荒野险境结命之盟,虽各怀执念,但在命运推搡之下,彼此间的信任与怀疑开始交错,新的矛盾与可能也悄然生长。
月光下,银铃微响,林野忽有远方风声异动——天际处有光芒闪现。扶桑神色愈发冷峻,抬头望向那道灵境与浮尘界交错的边缘:“前路已被神族锁定,我们需择道而行。”
姒妍与温洛川依言起身,三人背影消失于夜色。灵魂的躁动、血缘的执念,以及权力斗争的暗流,都在这片土地上愈发清晰。
荒野深处,没有温情的归途,只有通盟间短暂的宁静。姒妍握紧银铃,感到脉搏与心跳,将自身的恐惧、期待和未竟的誓言融为一点微光,照亮夜色前方需要面对的一切。
此刻,危机未曾离去,但她们已在命途交汇处,迈出了各自选择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