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在枝叶交错的林间凝成潮湿的雾，月华疏淡，光影分明。姒妍依旧维持着蹲守的姿势，如一块静默的石。扶桑身形无声无息地靠近，一阵夜风拂起她银白的发梢，月光之下，半张异域冷面的轮廓斜斜斩进寂静。温洛川则半蹲在姒妍右侧，额上一粒淡汗，紧张地握着干枯木枝让武器，咬牙切齿看向林中幽暗。
三人各有所思，气息在夜色里拉紧。
“你这样冲出去，跟送死没差别。”扶桑冷声，直截了当地将姒妍的意图戳破。
姒妍回望，眸中仍残留细芒。她不是冲动，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但在扶桑刺穿平静的语气下，这点伪装无从遁形。
“今晚不会有人再追，你若执意回去查清楚，最好带上我们。”温洛川的声音低低落下，还混着北境松针的寒味。
寂静片刻，夜虫声息渐明。
姒妍终于缓缓抬头：“你们不必牵涉进来，此事太深。”
“你不该把所有路都锁死。复仇也不是你一个人的债。”扶桑嗓音无波，却字字如铁。
温洛川点头，他注视姒妍，眼中竟有前所未有的坚定：“你不是一个人，至少在现在——我信你。”
稍许风起，旧叶翻卷。姒妍攥紧袖口，手指压在掌心许久未散的疤痕上，最终低声道：“既然如此，便一起回去。”
——
深夜更迭，松林渐渐吐出隐约晨光。三人绕过小径，沿着浮尘界北境的青灰河岸疾行，一路抽丝剥茧地复盘姒族那场血案的细节。
姒府已是一片废墟。冷风里，残垣断壁荒草间，昔日门第的繁华被火焰与铁血踏为尘泥。朝霞未涨，焦黑的石狮半跪在碎砖堆中，似在哀悼主人的命数。
姒妍走在最前，步履沉稳刻骨，每一步都踩进童年记忆最深处。
烧痕映在她眼底，往昔书声与笑语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荆棘墙。她停下，指尖抚过残存的一道门框，旧年贴纸上依稀可见姒氏家徽。
温洛川四下警觉，听见枯叶下有异响，低声拉过姒妍：“留神，废墟未必真的无人。”
扶桑没有言语，只在斑驳砖缝上取下一枚破裂的玉环。她拂着灰尘，灵魂异能悄无声息地触碰那些残损的物件——忽然，她蹙眉，眼中浮现痛苦与愤怒的交杂。
“这里曾有强烈的灵魂冲击——不是单纯杀戮，更像……被诱导的狂乱。”扶桑低语，银眸冷冽如冰。
姒妍眼皮微跳，却没有闪躲，反而更专注地环顾废墟。就在侧屋塌陷的门边，她意外发现一枚血迹干涸的铜扣，是父亲衣带上独有的饰物。
她默默捡起铜扣，涂在掌心，微微颤抖。
“有人故意留下来给你找，想让你动摇。”温洛川斟酌着开口，小心观察她的反应。
姒妍将铜扣收进衣襟，声音微哑：“我记得父亲的习惯，危机时他绝不会随手遗失重要之物。除非，他要让我找到。”
“他们用你父亲设局，不只是为了陷害，更是想断绝后路。”扶桑说。
那一刻，姒妍想起流放前之夜，父亲沉默地把家徽放进她手中，意味不明地说了句“不要信任任何表象”。她将铜扣与家徽叠放，指腹摩挲间，理智冷静地梳理蛛丝马迹。
废墟尽头隐约传来细微脚步，有人在灰尘深处潜行。
三人低身隐于塌墙后，姒妍朝温洛川和扶桑使了个眼色。
夜未尽、曙光初现，灰影一闪，一名衣衫破旧的老妇惊慌跑出，怀中紧抱着一只破布包袱。老妇见到三人，浑身一颤，拼命后退。
姒妍抢步上前，将铜扣亮出：“你是家臣王嬷嬷？我认得你。”
老妇颤声：“小、小姐，别……别靠近！你们……你们不该回来，会有人追杀的……”她眼中记是警惕与惶恐。
温洛川缓步上前，声音柔和：“我们只想查明真相，不会连累你。”
王嬷嬷摇头，目中泪痕未干。“老爷……夫人……都是被冤枉的！那夜火起，杀手手段歹毒，他们早已埋伏在暗处，府上守卫根本不是对手。”
姒妍紧盯老妇，低问：“是谁指使你潜伏至今？我父母可有遗言？”
王嬷嬷捏紧破布包，神色悲愤纠结，片刻才颤抖着抽出一封油渍未干的信笺：“这是老爷叫我拼死保下的，说只交给你。你得信自已别信他们，千万莫再踏进帝都一步……”
信纸上是姒父熟悉的笔迹，笔力遒劲，却间杂血迹。姒妍粗略一扫，心口起伏：“‘浮尘未息，魂火难灭，真凶藏于龙渊之侧。妍儿，勿恨，遂我夙愿。’”
“龙渊？”温洛川喃喃，这名字只在帝国密档出现过，普通人根本无缘知晓。
扶桑目光一炯，察觉到姒妍指关节泛白。
王嬷嬷想再开口，忽听远处狗吠声起，随即有脚步杂乱逼近。老妇面色骤变：“不好——追兵回来寻遗址了，你们快走！”
温洛川握紧姒妍手腕，低声：“出路在西厢残墙后，那有废井相通外林。”
姒妍却咬牙望向燃尽的府门，她欲言又止，只能最后掩住呜咽。扶桑一把拉住她，三人手脚并用，鱼跃般窜过枯枝与瓦砾，钻进残墙后的阴影。
身后传来碎石飞溅的咒爆声，那是巡查者惯用的追踪符。
废井寒气逼人，井壁狭窄滑腻。姒妍领头攀下，回头望去，只见王嬷嬷佝偻着身影，泪眼盈盈朝她作揖。
夜风灌入暗井，身后杂音被井石封住。三人一前两后在黑暗中喘息，姒妍展开信笺，烛光下浮现密密麻麻的线索与暗语，父亲的字迹宛如某种不灭的誓言。
“浮尘未息，魂火难灭，真凶藏于龙渊之侧。”姒妍喃喃复述，声音在井底回荡。那一刻，她的眼神不再只是悲恸，反而带上刀锋般的决绝。
她抬起头，那灼烈的目光在烛火映照下，映出废墟残影深处，一条未知的归途。
所有过往俱已成灰。眼下的真相却在黑暗之外悄然向他们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