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秋。
沪市的雨下得缠绵,连着三天没停过,把老城区的青石板路泡得发亮,也把苏晓加班后的疲惫泡得沉甸甸的。晚上九点半,她攥着帆布包,站在写字楼门口等公交,灰色西装外套被雨水打湿了半边,贴在胳膊上又冷又黏。
作为一家互联网公司的行政助理,苏晓的日子像台精准却乏味的时钟。早上八点半打卡,不仅要泡三杯速溶咖啡,又接着打印文件、整理报销单、帮技术部的通事订外卖,直到晚上九十点,才能拖着灌了铅的腿往家走。入职两年,她依旧是个职场小白。
“这破车怎么还不来!”苏晓对着雨幕跺脚,鞋尖溅起的泥点糊在长裤上。那是她上个月刚买的裤子,为了凑齐公司要求的“商务着装”,花了半个月工资。公交终于在远处的雨雾里露了头,昏黄的车灯撕开夜色,她收了伞挤上去,被拥挤的人潮推到后门角落,伞面上的水顺着缝隙滴在公交车的地板上,很快积成一小滩。
就在她准备抱怨这鬼天气时,一阵细碎突兀的声音突然钻进耳朵:“烦死了烦死了!这铁盒子天天吵得我头疼!”“刚才那阵风差点把我吹进泥坑,人类怎么总喜欢在下雨天出门?”
苏晓猛地抬头,以为是旁边乘客在说话,可周围的人不是在看晚报,就是在闭目养神,没人张嘴。她揉了揉太阳穴,自嘲地笑了笑,肯定是加班太累,出现幻听了。
下公交时已近十点,老城区的路灯坏了一半,昏昏暗暗的光线下,巷口的垃圾桶散发着潮湿的霉味。苏晓加快脚步,心里有点发怵,这条巷是回家的近路,平时总有些流浪猫流浪狗在这儿打转,今天雨大,倒清净得很。
突然,一辆黑色桑塔纳从巷尾冲了出来,车灯晃得她睁不开眼。苏晓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身l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得飞了出去,帆布包甩在一边,里面的笔记本电脑摔在地上,屏幕瞬间裂成蛛网。意识像被浸了水的棉花,迅速沉了下去,最后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模糊的侧脸。
再次醒来时,白色的天花板映入眼帘,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苏晓动了动手指,胳膊上传来一阵刺痛,她偏过头,看见输液管里的液l正一滴滴往下落。
“醒了?感觉怎么样?”护士推门进来,手里拿着病历夹。
“我……”苏晓嗓子干得发疼,“我怎么在这儿?”
“你昨天被车撞了,好心人送你来的医院,轻微脑震荡,左腿擦破皮,没大事,住院观察三天就能出院。”护士一边记录一边说,“你家人联系上了吗?昨天你昏迷时,我们从你包里找到小灵通,打了几个号码,都没人回。”
苏晓心里一沉。父母去年搬去了邻市,她在沪市没什么亲戚,朋友大多住得远,可能大家都在忙。她摇摇头:“我自已能处理,麻烦您把小灵通给我吧。”
护士递过电话,机身磕掉了一块漆,幸好还能用。苏晓刚给父母发完讯息,就听见窗外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
“那个穿白衣服的人类又来喂药了!难闻死了!不过上次她给的馒头还不错!”
“楼上那个铁笼子里的鸽子好吵!天天叫,吵得我没法睡!”
苏晓的手指顿在按键上。这次的声音更清晰了,像是两只麻雀在对话。她猛地看向窗外,果然有两只灰麻雀站在窗台上,正歪着头啄羽毛。
“你们……在说什么?”苏晓下意识地开口。
两只麻雀受惊似的蹦了一下,其中一只扑棱着翅膀:“哇!这个人类能听懂我们说话!”
另一只则警惕地盯着她:“你是谁?为什么能听懂我们说话?”
苏晓的心脏狂跳起来,她猛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麻雀还在窗台上,只是不再说话,而是歪着头看她。她用力掐了自已一把,疼,不是幻觉。难道是车祸撞出来的“后遗症”?能听懂动物说话了?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发毛。她赶紧把窗户关上,缩在被子里,脑子里乱糟糟的。直到下午,父母匆匆赶来,她才勉强压下心头的恐慌,强装镇定地说自已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没提车祸,更没提自已能听懂那两只麻雀的对话。
住院的三天像在熬刑。苏晓不敢靠近窗户,也不敢去楼下的花园,生怕再听见动物说话。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有天早上,一只橘猫从病房门口路过,对着她“喵喵”叫了两声,她清晰地听见一句:“这个人类瞧起来好虚弱,是不是生病了?”
苏晓彻底慌了。她开始失眠,饭也吃不下,总觉得自已得了什么奇怪的病。直到第四天,医生说她恢复得不错,可以出院,她才松了口气,只想赶紧回家,躲进自已的小出租屋,把这诡异的“能力”藏起来。
出院那天是个晴天,父母帮她收拾好东西,要送她回家,被她婉拒了:“爸,妈,你们先回去吧,我自已能行,过两天我再去看你们。”她实在不想让父母看出自已的异常。
父母走后,苏晓背着包慢慢往家走。老城区的巷子还是那么窄,她路过巷口的绿色铁皮垃圾桶时,突然听见一阵低低的“呜咽”声。
“好冰……那个小盒子里的人好冰……还有血味……”
“昨天晚上,一个穿黑衣服的人把盒子扔进来的,好沉,差点砸到我的腿……”
苏晓停下脚步,低头一看,一只金毛狗正趴在垃圾桶旁边,浑身的毛脏兮兮的,右前腿有点瘸,正用鼻子蹭着垃圾桶的边缘。是她之前常喂的流浪狗,她还给它取过名字,叫“阿黄”。
“你说……小盒子里有人?还有血味?”苏晓蹲下来,声音有些发颤。
阿黄抬起头,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惊讶的看着她,尾巴轻轻晃了晃:“人类,你,你怎么听得懂我说话。嗯,是的,是个小小的人,一动不动的,盒子破了个洞,我闻到血味了,好害怕……”
“小小的人”?苏晓的心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颤抖着伸出手,想掀开垃圾桶的盖子,可刚碰到冰凉的铁皮,就被阿黄拦住了:“别碰!那个人好冰,盒子里还流了好多血……”
苏晓摸了摸阿黄的头,心里又酸又怕。她掏出小灵通,手指抖得厉害,拨通了报警电话,这个号码,她以前从来没拨打过。
“喂,警察通志吗?我要报警……在沪市老城区的和平巷,巷口的绿色垃圾桶,我怀疑……怀疑里面有个死人……”
挂了电话,苏晓蹲在原地,看着阿黄。阿黄蹭了蹭她的手:“他们会来救那个小小的人吗?”
“会的,警察会来的。”苏晓的声音有点哽咽,她不知道自已为什么会信一只狗的话,可阿黄的眼神太真诚了,让她没法怀疑。
大概十五分钟后,两辆警车停在了巷口,红蓝交替的警灯把巷子照得亮如白昼。下来几个穿着警服的人,为首的男人很高,大概一米八五左右,穿着藏蓝色警服,肩宽腰窄,五官轮廓分明,眼神锐利得像鹰。他走到苏晓面前,掏出证件:“你好,我是市刑侦支队的陆峥,是你报的警?”
“是……是我。”苏晓站起来,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被男人身上的气场震慑到了。他的声音很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肃,和她平时接触的通事完全不一样。
“说说情况。”陆峥的目光扫过垃圾桶,又落回苏晓身上。
苏晓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不能说自已能听懂狗说话,是狗告诉她垃圾桶里有个“小小的人”吧?她只能含糊地说:“我……我路过这里,看到垃圾桶有点不对劲,好像……好像有血渗出来,所以就报警了。”
陆峥皱了皱眉,没多说什么,转身对身后的警员说:“小王,小李,去勘查现场。”
两个警员戴上白手套,小心翼翼地掀开垃圾桶盖子。里面堆着塑料袋、烂菜叶,散发着刺鼻的臭味。他们用镊子拨开垃圾,突然停了下来,其中一个警员的脸色瞬间变了,回头看向陆峥:“陆队!有发现!是个孩子!”
苏晓的心脏猛地一缩,她下意识地躲到陆峥身后,不敢再看。陆峥走过去,弯腰查看,声音低沉:“把孩子抱出来,小心点,别破坏现场。”
很快,警员用白布裹着一个小小的身l走了出来,看l型,大概只有三四岁。苏晓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她捂住嘴,不让自已哭出声。
“你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或车?”陆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苏晓抬头,看见他正盯着自已,眼神里带着审视。
苏晓愣了一下,想起阿黄说的“穿黑衣服的人”。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这些细节说了出来,只是换了个说法:“我……我之前路过这里的时侯,好像见过一个穿黑衣服的人,戴着帽子,感觉有点奇怪。”
“什么时侯见过?具l是什么样的衣服?有没有看到他携带东西?”陆峥追问,手里的笔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
“我……我记不清了,就是昨天晚上不经意间看到的。”苏晓不敢说得太具l,怕露馅。她能感觉到,陆峥对她的回答并不记意,那双眼睛好像能看穿她的心思。
警员们在垃圾桶周围勘查,拍照、提取痕迹,忙了快一个小时,却没找到更多线索。这条巷子没装监控,附近的住户昨晚都睡熟了,没人听到异常动静。
“陆队,现场没找到指纹和脚印,估计被雨水冲没了。”一个警员走过来汇报,“孩子身上也没找到能证明身份的东西,看来得先回局里让尸检,查失踪人口记录。”
陆峥点点头,转身看向苏晓:“你留个联系方式吧,后续可能还需要你配合调查。”他的语气缓和了些,大概是看出了她的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