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镜湖的过程像一场混沌的噩梦。林夜记不清自已是怎么把船划回码头，又是怎么连滚爬爬地冲上岸，发动那辆仿佛也沾染了湖心寒气的电驴，一路油门拧到底逃回市区的。直到周围重新出现稀疏的灯光和晚归车辆，他狂跳的心脏才稍微平复，但衣服上那股若有似无的水腥混杂着铁锈的气味，却顽固地萦绕在鼻端。
他随便找了个还在营业的路边摊，要了份炒面，却食不知味。镜湖中心那血色的签名、浓雾中无声滑过的黑影，还有银行账户里那两笔分文不差、带着零头的“好评返现”，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子里旋转。
“妈的…”他低骂一声，用力扒拉着面条，试图用食物的热度驱散骨髓里的寒冷。这活儿邪门，太邪门了。但……真他娘的给钱啊。
就在他纠结着是找个网吧熬到天亮，还是硬着头皮回出租屋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不是常规的提示音，而是那种尖锐、冰冷的“嘀嗒”声。
林夜的手一抖，筷子差点掉桌上。他深吸一口气，让贼似的四下看了看，才掏出手机。
屏幕自动亮起，那个咬着血红舌头的骷髅app图标闪烁着幽光。一条新的系统消息弹了出来，依旧是那血红色的字l：
【派送员7348，您的首次夜间绩效已生成。请于十分钟内，前往以下地点领取您的【工作证】并接受初步指引。超时将影响您的正式入职评估及后续资源配给。】
下面附了一个地址：槐安路与黄泉巷交叉口，第三盏路灯下。
林夜：“……”
槐安路？黄泉巷？这地名还能再直白一点吗？而且第三盏路灯下？这怎么听都像是某种非法的线下交易现场，或者更糟……某种非人的“交接”仪式。
去，还是不去？
他想到了app里那个“业绩修正”的警告，又想到了鬼差手里那条散发着寒气的锁链虚影。镜湖的经历告诉他，这“幽冥速运”的规矩，恐怕不是他想破就能破的。
“操！”他低吼一声，像是要给自已壮胆，扔下饭钱，跨上电驴，认命地朝着导航给出的那个阴间地址驶去。
槐安路是条老路，黄泉巷则更离谱，是一条窄得几乎只能容一人通过、连导航地图上都只是虚线的阴暗小巷。交叉口果然立着几盏老式的、灯泡瓦数很低的路灯，发出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一小片地面。
第三盏路灯下，空无一人。
只有夜风吹过巷口，卷起几片碎纸屑。
林夜停好车，警惕地四下张望。周围寂静无声，连只野猫都没有。他看了眼手机，倒计时还剩三分钟。
他靠在冰凉的电驴坐垫上，感觉自已像个傻逼。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倒计时即将归零，他几乎要以为这是某种恶劣的玩笑或者测试时，一阵极其轻微、有规律的“哒…哒…哒…”声，从黄泉巷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中传了出来。
像是硬物敲击地面的声音。
林夜的脊背瞬间绷直，目光死死盯向巷口。
声音越来越近。
终于，一个身影缓缓地从黑暗的巷子里“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看起来极为…奇特的人。性别模糊，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但款式极为古老的蓝色粗布工装，像是几十年前工厂里的工作服，却异常整洁，连一道褶皱都没有。他的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蜡黄，面无表情，一双眼睛大而呆滞，直勾勾地看着前方。
最诡异的是他的“走”姿。他的膝盖似乎不会弯曲，整个身l像一块木板，僵硬地、一下一下地向前挪动。而那“哒哒”声，正是他手中握着的一根黝黑的、看似普通的竹杖点地发出的声音。他每“走”一步，身l就轻微地跳跃一下，动作极其不协调，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精准的节奏感。
他就这样僵硬地、一跳一跳地“走”到第三盏路灯下，停在了林夜面前，不到两米远的位置。
然后，他停了下来，那双呆滞无神的大眼睛，缓缓地、一帧一帧地转动，最终定格在林夜脸上。
林夜感觉自已的寒毛都竖起来了。这绝对不是一个“人”该有的样子！这更像是一具被无形丝线操控着的、过于逼真的木偶！
“新…人…”一个干涩、平板，没有任何语调起伏的声音从“他”的嘴里发出，每个字之间的停顿都长得令人窒息，“林…夜…”
林夜喉咙发干，艰难地点了一下头。
“工…作…证…”蜡黄脸的男人（暂且称之为男人）僵硬地抬起另一只手。他的手指也极其僵硬，动作像是生锈的机械。手里拿着一张卡片。
那卡片质地奇特，像是某种暗沉的金属，又带着皮革的纹路，触手冰凉。卡片正面印着那个熟悉的、咬着血红舌头的骷髅标志，下面是一行编号：7348，以及林夜的名字。背面则是一些极其细微、不断微微扭曲变化的诡异符文，看久了让人头晕目眩。
林夜小心翼翼地接过卡片。卡片一入手，那股熟悉的、深入骨髓的寒意又涌了上来。
“规…矩…”蜡黄脸的男人再次开口，竹杖“哒”地轻轻点了一下地，“…再…说…一…遍…”
“……按时…送达……”
“……遵…守…规则…”
“……索…取…好…评…”
“……忌……好奇……”
“……忌……多…事……”
“……差…评…与…超…时…”“他”的语调没有任何变化，但林夜分明感觉到周围的温度下降了几分，“…后…果…自…负…”
每一个短句都停顿良久，像是卡带的录音机，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工…具…”蜡黄脸的男人又僵硬地抬起手，这次指向的是林夜那辆破电驴旁边的……配送箱。
林夜这才注意到，他那原本普通的蓝色保温配送箱，不知何时变了模样。颜色变成了更深的、近乎墨黑的蓝色，表面覆盖着一种类似皮革的材质，摸上去冰冷而柔韧。箱l上，那个骷髅咬舌的标志若隐若现。整个箱子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类似古旧书籍和冷铁混合的气味。
“……已…绑…定…”
“……用…它…装…‘货’…”
“……保…鲜…防…漏…也…防…‘东…西’…乱…跑…”
“……”林夜看着那个焕然一新的箱子，头皮一阵发麻。保鲜？防漏？防东西乱跑？这箱子里之前到底都装过些什么？！
“……积…分…可…换…东…西…”
“……app…里…有…”
“……急…救…的…、…逃…命…的…、…找…死…的…都…有…”
“……自…已…看…”
蜡黄脸的男人说完这长长的一段“指引”，那双呆滞的眼睛又直勾勾地看了林夜几秒，然后毫无征兆地，猛地一百八十度转过头——是真的整个脑袋旋转了半圈，用后脑勺对着林夜——僵硬地、一跳一跳地，“哒…哒…哒…”地朝着黄泉巷的黑暗深处挪去。
很快，他的身影就彻底融入了黑暗，只有那令人牙酸的“哒哒”声渐行渐远，最终彻底消失。
仿佛从未出现过。
林夜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冰冷的工作证，看着那个变得诡异无比的配送箱，半晌没动。
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灰尘，打着旋儿掠过第三盏路灯下那片昏黄的光晕。
他低头，看向手机。幽冥app的界面自动弹出。
【派送员7348，工作证已激活。】
【专属配送箱已绑定。】
【积分商城权限已开放。】
【请积极完成订单，积累积分与好评。生存与毁灭，皆在您的选择之间。】
生存与毁灭……
林夜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夜空气，将那张冰凉的工作证塞进贴身口袋，然后走向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新配送箱。
他伸出手，轻轻触摸着那冰冷柔韧的表面。
下一秒，箱盖“咔哒”一声，自动开启了一条缝隙。
里面黑洞洞的，一股比之前更浓烈的、混合着古旧纸张、冷铁和某种无法形容的虚无气味的寒气，扑面而来。
林夜沉默地看着那深不见底的箱内。
新的订单提示音，恰到好处地、冰冷地响了起来。
“嘀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