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年8月24,x市)
空气中的热浪粘稠厚重,裹挟着海盐的味道,仿佛要把暑假最后一点懒散时光都凝固住。王言辞单肩挎着书包,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篮球。距离高中开学还有一周,但对于刚结束中考的他们来说,这个夏天漫长得像一个永远不会结束的梦。
当然,这个梦从一开始就和以前不一样了。自从两年前那颗被命名为“卡戎”的矮行星诡异地闯入近地轨道,它的存在就像一只无形的手,粗暴地抹去了人们习以为常的通信方式。手机变成了昂贵的电子表,电脑无法连接那根通往广阔世界的网线,qq头像永远灰暗。世界仿佛一夜之间退回到了某个更简单、也更不便的年代。
人们花了很长时间才慢慢适应。适应了每日只有三个固定时段——清晨六点、上午九点、晚上九点,各半小时——可以通过那部笨重的固定电话与远方的亲人说上话。适应了重新拿起笔,铺开信纸,让思念和问侯通过绿色的邮政车厢缓慢地跨越山河。街角的公用电话亭突然变得抢手起来,人们的手腕上,耐用的电子表又重新戴了起来。社区布告栏上,“物物交换”的信息贴了一层又一层,取代了过去的二手网站。
对王言辞而言,卡戎带来的不全是坏事。至少,它让初三最后那段备考时光少了许多外界的纷扰。更重要的是,它让某种共通的情绪,在特定的环境下得以沉淀和发酵。
比如现在。他站在街角,目光投向不远处树荫下的身影。洛清辞正和李筱玥说着什么,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午后细碎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微微扬起的发梢上跳跃。
王言辞的心跳很没出息地漏跳了一拍。就像初一那年,他们作为班里唯二的转校生,一前一后站在讲台上让自我介绍时一样。那种奇妙的“通类”感应,在那个尴尬又新奇的瞬间击中了他,持续了整整三年,并在初三毕业那天的海边,化作他磕磕巴巴的告白和她说出“我等了好久”时,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
“喂,回神了!”一只汗湿的手掌重重拍在他背上,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陈浩。他抱着个篮球,咧着嘴笑,“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约好四点球场见,你倒好,跑这儿来当望妻石。”
“滚蛋。”王言辞笑骂了一句,耳根有点热,“谁望了。”
“啧啧。”陈浩凑过来,“理解理解。不过言哥,你这‘卡戎时代的爱情’,谈得可是够复古的。全靠固定电话和情书鸿雁传书啊。”
这话虽是调侃,却点出了现实。即便通在一个城市,暑假里见面也不像以前那么容易。两家住得不算近,没有手机随时联系,约一次见面要提前一天在固定通话时段里说好,不确定性大大增加。
但王言辞觉得没什么不好。每一次约定成功的见面,都像是一场被精心兑现的期待。
李筱玥看到了他们,笑着挥了挥手,拉着洛清辞走过来。
“聊什么呢?”洛清辞走到他面前,声音清清淡淡的,像夏天里冰镇的柠檬水。
“在夸言哥球技见长。”陈浩抢答。
王言辞瞪了他一眼,对上洛清辞的目光,又有些不自然地移开:“没什么……下午去打球?”
“嗯。”洛清辞点点头,“筱玥也一起去。”
夕阳把四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少年人的笑声似乎能暂时驱散卡戎带来的所有阴霾。他们聊着无关紧要的闲话,讨论着即将到来的高中分班,抱怨着暑假作业还没写完。
王言辞看着身旁的女孩,心里被一种饱记的情绪填记。卡戎隔绝了世界,却好像把他们这个小团l裹得更紧了。尤其是他和她之间,那根刚刚确认的心弦,正敏感地颤动着,发出只有彼此能感知的微响。
他觉得这个被诅咒的通信时代,似乎也没那么糟糕。至少在这个夏末,他抓住了最想抓住的人。
快乐的时光总是显得短暂。当夕阳彻底沉入海平面,夜色渐浓时,王言辞把洛清辞送到了她家楼下。
“那……明天早上九点通电话?”他看着她,语气里带着惯常的期待。
“好。”洛清辞应着,顿了顿,声音轻了些,“我爸妈……好像有事要跟我说。晚上吃饭时表情有点严肃。”
“怎么了?”王言辞下意识问。
“不知道呢。”她摇摇头,笑了笑,“也许就是问问高中志愿的事吧。明天通话再说。”
“嗯。明天再说。”王言辞看着她转身上楼的背影,心里莫名掠过一丝极细微的不安,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涟漪微不可察。
他抬头看了看夜晚依旧喧嚣的天空,看不到那颗名为卡戎的星l,但它带来的通信枷锁却无处不在。
而他并不知道,这道枷锁,即将展现出它最残酷的一面。并非因为通信的中断,恰恰相反,是因为一次即将到来的、必须进行的通话。而通话的内容,将彻底打碎这个夏末所有的宁静与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