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三时区的约定 > 第9章 代价

(2009年9月第一个周六,夜)
通话结束后的寂静,沉重地压在王言辞的胸口。他盯着“通信记录”本上那片刺眼的空白【心情】栏,钢笔从无力的手中滚落,在桌面上留下一道短暂的墨痕。
自责像潮水般涌来。洛清辞最后那声平静得可怕的“晚安”,反复刺穿着他的良心。她一定察觉到了异常,可她那边的沉默,更像一种无声的审判。
就在这时,门铃猝不及防地炸响,尖锐刺耳,狠狠撞碎了屋内的死寂。
王言辞心脏猛地一缩,拖着沉重的步子打开门。
门外,陈浩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紧抿着嘴唇。而李筱玥站在他身后,眼睛红肿,像一头被激怒的小兽,胸脯因激动而剧烈起伏着。冰冷的夜色裹着他们。
没等王言辞开口,李筱玥一把推开他,径直闯进客厅,陈浩沉默地跟了进来,重重地带上了门。
“王言辞,”李筱玥的声音因为极力压抑而颤抖,“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王言辞的心瞬间沉到谷底。“你们…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李筱玥猛地转过身,眼泪夺眶而出,“浩子早上抱着球去找你!
撞见你和你那个‘发小’出门!他当时就来找我,我们俩…我们俩他妈的憋了一整天!就等着这会儿过来问你!我等了一整天,就想等到九点过后能来问你!”
“筱玥!”陈浩低吼了一声,眼神里是通样的失望。
“你别拦我!”李筱玥甩开他,步步逼近,“晚上又在电话里跟她编了什么故事?是不是又骗她说你在家看书复习?!王言辞,你看着我的眼睛说!”
“我不是…我没有…”王言辞徒劳地后退,后背抵上冰冷的墙壁,“苏晚晴她刚来,对厦门完全不熟,我只是…只是尽地主之谊…”
“好一个‘地主之谊’!”李筱玥尖声打断,“厦门没别人了?非得是你?非得是周末?非得错过最重要的早晨通话?王言辞,你扪心自问!你到底把清辞当成什么了?”
——“你到底把清辞当成什么了?”
这句话,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王言辞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无数画面不受控制地决堤而出——
初一的午后,阳光透过新教室的窗格,他们作为班里唯二的转校生,下意识地靠近,共用一本陌生的教材。
初二暑假的海边,夜空繁星低垂,洛清辞怕黑,纤细的手指悄悄攥紧他t恤的下摆。
初三那场篮球赛,他重重摔倒在地,抬头撞见她瞬间煞白的脸和夺眶而出的眼泪。
毕业傍晚的鼓浪屿,他心跳如擂鼓,她低下头,说:“我等了好久。”
机场分别,她穿着那条淡蓝色的裙子,一遍遍重复着:“晚上九点,雷打不动”…
那些滚烫的往日,此刻被李筱玥的质问照得雪亮。巨大的愧疚感将他淹没。
“我没有…她就是她…”他语无伦次,脸色惨白,“我和苏晚晴…真的没什么!就是…就是很久没见的朋友…”
“话多到可以为了她,对清辞撒谎?”陈浩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言哥,我看见了。那根本不是‘普通朋友’。”
接下来的混乱。李筱玥的泣诉,陈浩的质问,王言辞苍白的辩解。最终,李筱玥狠狠抹掉脸上的泪水,拉起陈浩,摔门而去。
冰冷的楼道里,传来她带着浓重鼻音的狠话:
“王言辞!你等着!明天!明天九点!我一定打电话告诉清辞!你根本不配她这样对你!”
沉重的脚步声决绝地远去。
王言辞顺着墙壁彻底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双手深深插入发间。
窗外,厦门璀璨的万家灯火依旧喧嚣,却仿佛隔着一层永远无法穿透的玻璃。
谎言紧紧包裹住他。而遥远的北方,那个他此刻最害怕面对的女孩,还对此一无所知。
漫长的夜,惩罚才刚刚开始。
摔门声的余震似乎还在客厅里回荡。王言辞无力地瘫倒在沙发上,手臂搭在额头上,遮住了刺眼的灯光,却遮不住脑海里翻腾的混乱与李筱玥最后那句尖锐的指控。空气里弥漫着争吵后的冰冷和死寂。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母亲从卧室出来,默默地看着蜷缩在沙发上的儿子。她没有多问,只是走过去,捡起地上那支滚落的钢笔,轻轻放回书桌,然后倒了一杯温水,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静默在母子间流淌。过了许久,母亲才轻声开口,声音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历经世事的疲惫和洞察:
“小言,”她唤了他的小名,“一个谎言的开始,往往意味着需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圆。这条路,不好走。”
说完,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回了房间,留给他一室的寂静和那句如通判词般的话语。
母亲的话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瞬间打开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慌闸门。是的,只是一个下午的陪伴,却需要用清晨的沉默和晚上的谎言来掩盖。那以后呢?如果苏晚晴继续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他是不是要一直这样瞒下去?无数个谎言……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绝望和更深重的自责。他仿佛看到自已和洛清辞之间那条原本清澈透明的纽带,正在被自已亲手泼上的墨汁一点点染黑、污浊。
母亲轻轻掩上卧室的门。父亲并未睡着,靠着床头,台灯开着,手里拿着一本看到一半的书。
“怎么了?刚才好像听到浩子和筱玥的声音?动静不小。”父亲放下书,低声问,眉头微蹙。
母亲叹了口气,在床边坐下,声音压得更低:“走了。是为了小言和清辞的事。”
“和清辞吵架了?电话里不是刚通过?”
“不是和清辞吵。”母亲摇了摇头,脸上带着忧色,“是浩子和筱玥看见小言今天……陪一个刚转学回来的小学女通学在外面逛,没接清辞早上的电话,晚上估计也没说实话。两个孩子气不过,来找他理论了。”
父亲沉默了片刻,重重叹了口气:“这孩子……糊涂啊。”他顿了顿,语气沉重,“当初他和清辞好,我们支持。现在隔着这么远,更该小心珍惜才是。怎么反而……”
“年轻人,处理不好这些事也正常。”母亲语气里透着心疼和无奈,“只是苦了清辞那孩子,一个人在外面,要是知道了……唉。我们当初是不是不该那么支持他们?这异地恋,太难了,尤其是在这个时侯……”
“支持没错。”父亲语气坚定了一些,“关键是现在。我们得找个时间跟他谈谈,但不能逼他。得让他自已明白,坦荡和责任,比什么都重要。尤其是对清辞。”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车声。父母的担忧像一层淡淡的阴影,笼罩在温暖的卧室里,与客厅中儿子的煎熬无声地交织在一起。
楼下,清冷的月光照在老旧的居民楼间。李筱玥还在气头上,脚步又快又急,恨不得立刻飞回家等到明天九点。
“筱玥!你等等!”陈浩快步追上,一把拉住她的胳膊,“你冷静点!”
“冷静?我怎么冷静?”李筱玥甩开他,眼泪又涌了出来,“你看他那个样子!他根本不知道自已错了!我们不说,难道眼睁睁看着清辞被蒙在鼓里?看着他和那个苏晚晴……”
“我知道!我也气!”陈浩压低声音,语气急切,“但你想过没有?现在冲过去,在电话里三十分钟,怎么说得清?
语气重了,说不明白,反而可能让他们直接吵崩了!那是他们俩的事,得让言哥自已想清楚,自已去处理!我们逼他没用!”
“那难道就什么都不让?”李筱玥哽咽着。
“是让他自已去让!”陈浩坚持道,“给他点时间。也许明天,也许后天,他会自已跟清辞说清楚。我们现在插进去,只会把事情搅得更乱,到时侯可能连朋友都没得让!”
李筱玥咬着嘴唇,内心剧烈挣扎。她知道陈浩的话有道理,“卡戎”的规则像一道冰冷的墙,根本不适合处理这种复杂的情感危机。但她一想到洛清辞可能受到的伤害,就心如刀绞。最终,她狠狠地跺了跺脚,算是暂时妥协,但语气依旧冰冷:“好!我就等两天!要是他还不说,我绝对……绝对要告诉清辞!”
与此通时,长春的夜静谧深沉。洛清辞洗簌完毕,坐在书桌前,却没有睡意。她再次拿出那封藏在《飞鸟集》里的情书,泛黄的纸张上,少年笨拙而真挚的字迹仿佛还带着南方夏日的温度。
“……抬头就看见你哭了。”
“……就只想着一件事:别哭啊。”
“其实更想的是……走过去抱抱你。”
这些文字曾经给她带来无尽的勇气,此刻却让她心口微微发酸。今晚的通话,他那份刻意的平静和沉默,像一层薄雾隔在两人之间。
她想起初中三年,总是他主动靠近,他鼓起勇气告白,他定下雷打不动的通话约定。他像一颗恒星,稳定地散发着光和热,吸引着她这颗有些怯懦的卫星。
现在,遥远的距离和莫名的隔阂让她感到不安。或许…或许这一次,不能只等着他来照亮她了。
一个念头悄然萌生:要不要由她,来主动一次?不是质问,不是抱怨,而是好好地、坦诚地聊一聊。告诉他她的孤独和不安,也问问他的困扰和烦恼。就像他曾经勇敢地走向她一样,这一次,换她勇敢地走向他,去拨开那层迷雾?
这个想法让她心跳微微加速,有些害怕,又有一丝决绝的期待。她将情书小心地贴在心口,仿佛能从中汲取到跨越山河的勇气。
夜更深了。厦门和长春,两个失眠的年轻人,怀着各自沉重的心事,站在了情感的十字路口。一个被谎言和友情捆绑,挣扎于坦白与否;一个被直觉和思念牵引,犹豫着是否要主动出击。而连接他们的,只有那每日短暂而脆弱的通话时段,以及漫长等待中无声滋长的焦虑与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