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我爸的怪胎,是在一个月圆之夜足月的。
猫三狗四。
算算时间,他怀得竟是一只狗胎。
没有一个产婆愿意来给他接生,就算是奶奶许诺了一栋洋房也不来。
毕竟是触霉头的事,没人敢沾。
奶奶只好自己动手。
她烧了热水,拿了剪刀,把我赶出屋外。
我趴在窗缝上,看着里面灯火摇曳,人影晃动。
我爸的惨叫一声高过一声,不似人声,倒像是一头蛮牛,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恐惧。
这中间,还夹杂着奶奶慌乱失措的念叨和催促。
“使劲!震天!使劲啊!”
“要真是个儿子,认了也无妨,你忍着,为了我们老李家的后,你忍着!”
我爸青筋暴起,嘴里咬着白布。
正要使劲,却在看见奶奶手里那把闪着白光的剪子之后吓昏了过去。
“妈,不要啊妈!会出人命的!”
可无论他怎样痛苦哀嚎,奶奶都无动于衷。
她已经看见从我爸屁股缝里冒出的孩子的脑袋了。
两个旋,是儿子无疑。
“古往今来哪有人生孩子不用剪子,就一刀,疼不死!”
这话,我妈生产时我也躲着听过。
我又哭又笑,只见奶奶一用力,爸爸的惨叫声顿时高了一个度。
好像有什么东西滚落了,隔得太远,我看不真切。
“出来了,快出来了”
“是个儿!”
声音戛然而止。
紧接着,是奶奶一声极度惊恐,撕心裂肺的尖叫!
“啊——!!!”
然后,死一般的寂静。
我浑身血液都凉了,手脚冰冷。
颤抖着,轻轻推开房门。
一股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炕上,我爸双目圆睁,脸色死白,嘴巴张得极大,仿佛凝固在最后一声惨叫中。
他的下身血肉模糊,一片狼藉,鲜血浸透了被褥,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而在那血泊之中,在他的双腿之间
没有啼哭的婴儿。
也没有成形的血肉。
只有一团东西。
一团模糊的、微微颤动的、暗红色的肉块。
约莫拳头大小,表面覆盖着一层湿滑的、半透明的薄膜,隐约能看到里面包裹着什么。
它一下一下地搏动着,像一个畸形的心脏。
顶上还有两个毛旋。
奶奶瘫坐在炕沿下,眼神发直,像是吓傻了,嘴里无意识地念叨着:
“孽孽障怪物”
那肉块忽然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表面的薄膜破裂开来。
一股更加浓郁的、无法形容的甜腻腐香,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
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死死捂住嘴。
只见那破裂的肉块里,露出的不是什么肢体器官。
而是半块干瘪的、灰扑扑的愿饼。
残渣中间,那一点猩红的相思豆,格外刺眼。
愿饼?
我爸拼了命生下来的,竟然是一块被月傀吸食过的愿饼残渣?!
就在这时,那愿饼像是遇到了空气,迅速变得焦黑、碳化,最后化作一撮灰烬,混在粘稠的血污里。
同时,那诡异的甜香也骤然消失了。
仿佛从未存在过。
炕上的我爸,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嚨里发出“嗬”的一声怪响,头一歪,彻底没了气息。
他的眼睛还瞪着,望着房梁,里面凝固着无尽的惊恐和荒谬。
“啊——!”奶奶像是才回过神,爆发出更加凄厉的哭嚎,
“我的儿啊!我的震天啊!这造的什么孽啊!!”
她扑到我爸身上,捶胸顿足,哭得几乎背过气去。
我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满全身。
我明白了。
月傀的确回应了我爸的愿望。
它赐予了他能孕育后代的能力,
也回应了我那未说出口的愿望。
让我爸,体会了我妈经历过的所有痛苦,怀胎、分娩、乃至死亡。
愿即是孽。求即是欠。
月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那摊血污和灰烬上,一片惨白。
奶奶的哭声渐渐低了,变成了绝望的呜咽。
她忽然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盯住我,充满了疯狂的怀疑和怨毒。
“是你是不是你?!”她嘶哑地尖叫起来,挣扎着向我扑来,
“那天晚上你滴血的时候你心里想的到底是什么?!你说!你说!!”
我后退一步,看着她扭曲狰狞的脸,看着炕上我爸冰冷的尸体,看着这间充满血腥和绝望的屋子。
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回荡:
月傀它真的什么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