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猛地坐起,心脏狂跳,冷汗浸透了单薄的里衣。
窗外月色清冷,虫鸣依稀。
破旧的木屋鼾声四起,同屋的杂役们睡得正沉,王胖子磨牙磨得震天响,偶尔还有人含糊地梦呓几句。
一切都和他入睡前别无二致。
仿佛刚才那灭世般的恐怖威压,那扭曲蠕动的黑影,那直接响彻灵魂的乞求,都只是一场荒诞离奇、逼真得可怕的噩梦。
可……
江云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那里,心脏仍在急促地搏动,但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感觉,正从身体最深处弥漫开来。
不是灵气,不是力量。
是一种“饱足感”。
微弱,却真实不虚。
像是饿了许多年的人,突然喝下了一小碗温热的米粥,虽然远未填饱肚子,但那抓心挠肝的灼烧般的饥饿感,第一次……平息了。
他体内的噬灵根,不再像过去那样,像个永远填不满的冰冷黑洞,无时无刻不散发着虚无与饥渴。此刻,它沉寂着,温顺着,甚至传递出一丝慵懒的意味。
这不是梦!
那域外魔尊,那一声“借个道”,还有涌入体内的未知之物……都是真的!
江云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却又奇异地混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他杀了那个魔尊?或者说……“吃”掉了它?
噬灵根……原来真的可以“噬”物?
他慌忙内视自身。丹田死寂,依旧没有半分灵力积蓄,修为毫无长进,还是那个卡死在起点的炼气废人。
但身体似乎轻快了些许,连日劳累的疲惫感不翼而飞,耳目也比往常清明了不少。最显著的变化是神魂,以往尝试引气失败后总会头痛欲裂、精神萎靡,此刻却觉得神思清明,头脑前所未有的清醒。
那魔尊所谓的“道”,滋补的竟是神魂根基?
没等江云细想,脑袋突然一阵轻微的刺痛,一段杂乱无序、残缺不堪的信息碎片,硬生生挤入了他的意识。
那不是文字,也不是图像,更像是一种本能的烙印,直接关乎“吞噬”与“转化”。
一段残缺的法诀。
无名无姓,来历不明,似乎是那魔尊被噬灵根彻底吞噬分解后,残留下来的一点最核心的、关于其力量本源的碎片记忆。
法诀的内容支离破碎,晦涩到了极点,许多关键之处更是模糊缺失,言语难以形容其万一。它不修灵力,不炼神魂,不锻体魄,它所阐述的,似乎是一种极其古老霸道、掠夺万物精华反哺自身的……“吃”的法门!
江云呼吸骤然急促,眼睛在黑暗中猛地亮起微光。
噬灵根最大的绝望是什么?是能感知天地灵气,却无法留住半分,永远在“得到”与“流失”间循环,永无筑道之基!
而这残诀,竟似乎能绕开这绝路?直接掠夺外力,化为某种最本源的“资粮”,强行滋养己身?
虽然这资粮并非灵力,无法直接提升修为境界,却能强化他的根基——肉身、神魂!
在这个世界上,修为境界是根本,但强大的肉身和神魂,同样意味着更强的生存能力、更快的修炼速度(如果能修炼的话)、以及更深厚的潜力!
一条从未设想过的崎岖小路,似乎在这绝壁之上,露出了一丝微不可见的缝隙!
接下来的几天,江云活得如同梦游。
他依旧每天做着最苦最累的杂役,扫地下田,劈柴挑水,忍受着管事时不时的呵斥和其他杂役若有若无的排挤嘲笑。
但他的心,早已飞到了那段无名残诀之上。
一有空闲,哪怕只有片刻喘息,他都会立刻沉浸其中,用那被魔尊“资粮”滋养后变得清明的神魂,拼命地揣摩、推演那残缺法门。
艰难,晦涩,如同盲人摸象。
许多关窍之处因为缺失,只能连蒙带猜,反复尝试。好几次行差踏错,引得体内气血逆冲,浑身剧痛,差点当场昏厥。
但他咬牙忍住了。
比起家破人亡的绝望,比起灵根被废的嘲弄,这点痛苦,算得了什么?
这点微末的希望之光,是他沉沦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他需要验证,需要“资粮”!
宗门内的灵草、丹药,哪怕是最低等的,都看管严格,绝非他一个杂役能触碰。妖兽更是强大危险,远非他能敌。
他的目光,最终投向了杂役区后方,那片荒芜了很久的乱石坡。
那里土地贫瘠,灵气稀薄,连最顽强的杂草都长得蔫头耷脑,但也因此,滋生了一些连低阶修士都懒得理会的东西——腐泥中的湿骨苔,乱石背阴面的虫壳菌,甚至是一些误入其中死去、早已腐烂殆尽的小动物残留下的细微骨渣。
这些在修士眼中毫无价值、甚至污秽不堪的东西,此刻在江云眼里,却成了最好的试验品。
夜深人静,确定所有人都睡熟后,江云如同鬼魅般溜出屋子,悄无声息地来到乱石坡。
月光照在嶙峋的怪石上,投下幢幢鬼影。
他找到一丛生长在腐烂鼠尸旁的暗绿色湿骨苔,忍着那股腥臭气,缓缓伸出手指,按了上去。
依照那残缺法诀的描述,他竭力调动起丹田内那死寂的噬灵根。
这一次,噬灵根不再毫无反应。
它微不可察地蠕动了一下,传递出一丝极淡的……嫌弃?却又带着本能的需求。
一股微弱到极致的吸力,从江云指尖透出。
脚下的湿骨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失去那点可怜的幽绿色泽,变得枯黄、发黑,最终化作一撮毫无生机的灰烬。旁边那点鼠尸残骸,也瞬间腐朽成灰。
同时,一股比头发丝还要细上无数倍的微弱气流,顺着指尖,流入体内。
冰凉,晦暗,夹杂着淡淡的死寂之气。
无名残诀自发运转,极其生涩地将这股气流转化、提纯,最终化为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清凉之意,散入四肢百骸,融入骨骼皮肉之中。
有效!
虽然效果微乎其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江云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似乎坚韧了那么一丝丝!力气,好像也大了那么一点点!
巨大的喜悦如同岩浆,瞬间冲垮了他一直紧绷的心防。他猛地握紧了拳头,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眼眶发热,几乎要落下泪来。
然而,就在这时——
“嘶——!”
一声尖锐暴躁的嘶鸣,陡然从旁边一块巨石后响起!
一道黑影快如闪电,猛地窜出,直扑江云面门!
腥风扑面!
江云根本来不及看清那是什么,求生本能让他下意识地抬手格挡。
嗤啦!
手臂一阵火辣辣的剧痛,衣袖被撕裂,三道深可见骨的血痕浮现,鲜血瞬间涌出!
那黑影一击得手,落在不远处,赫然是一只体型足有狸猫大小、通体漆黑、唯有一双眼睛赤红如血的……巨鼠!
这老鼠獠牙外露,肌肉虬结,身上竟隐隐散发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妖气!虽是最最低等、连阶位都排不上的刚开灵智的鼠妖,但其凶悍和力量,也远非寻常野兽可比!
它显然是把江云当成了入侵领地、抢夺“食物”的竞争者,赤红的鼠眼里闪烁着残忍暴虐的光芒,四肢蹬地,再次化作黑箭扑来,直取咽喉!
江云亡魂大冒!
他只是一个空有灵根却无修为的杂役,身体比凡人强得有限,如何是这等凶物的对手?
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比那日魔尊降临更直接,更血腥!
跑!必须跑!
可他的脚步刚动,体内那沉寂的噬灵根,却在此刻,又一次躁动起来!
这一次,不再是面对魔尊时的疯狂饥饿,也不是面对污秽苔藓时的勉强嫌弃,而是一种……被挑衅后的、冰冷而纯粹的——
贪婪!
面对那扑来的、散发着微弱妖气血气的鼠妖,噬灵根传递出的,是最原始的吞噬欲望!
电光石火间,江云福至心灵,几乎是想都没想,就将那尚未熟练的无名残诀疯狂运转起来,同时将带着鲜血的手臂,主动迎向了扑来的鼠妖!
不是格挡,而是……触碰!
“吱——!!!”
鼠妖的利齿即将咬穿江云喉咙的刹那,它的身体猛地撞在了江云血流不止的手臂上。
下一瞬,凄厉尖锐、充满了极致惊恐的嘶鸣,戛然而止!
那鼠妖壮硕的身躯,在空中诡异的一僵,然后像是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和血肉精华,瞬间干瘪、萎缩!红润的眼睛变得灰白,油亮的皮毛失去光泽。
不过眨眼之间,它竟直接化作了一具轻飘飘的、裹着层干枯鼠皮的骨架,“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一股比之前吸收湿骨苔庞大、精纯了十倍不止的温热气流,顺着伤口汹涌灌入江云体内!
这股气流狂暴而混乱,充满了野兽的凶戾和妖气的杂质,冲得江云经脉胀痛,浑身气血翻腾。
无名残诀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自发运转,竭力炼化着这股“资粮”。
几个呼吸后,气流平复,大部分散入肉身,小部分融入神魂。
江云噗通一声跌坐在地,大口喘息,看着地上那具干枯的鼠妖残骸,又看看自己手臂上那三道已经开始收口结痂的伤痕,满脸的惊骇与难以置信。
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他把一只鼠妖……给“吃”了?
噬灵根传递出一种微弱的“满足感”,缓缓沉寂下去。
江云猛地回过神来,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手脚并用,迅速将鼠妖的残骸和之前湿骨苔的灰烬深深埋进乱石堆下,又用泥土和落叶掩盖了所有血迹和打斗痕迹。
做完这一切,他心脏仍在狂跳,后背全是冷汗。
拖着依旧有些发软的身体,他踉跄着逃回了杂役房,缩回自己的床铺,用薄被紧紧裹住自己,却止不住身体的细微颤抖。
一夜无眠。
接下来的日子,江云变得更加沉默寡言。
他依旧干活,依旧被呼来喝去,但夜深人静时,前往乱石坡的次数却渐渐多了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那片可能是鼠妖巢穴的区域,只寻找那些更弱小、更无害的“资粮”——更茂盛的湿骨苔,更肥硕的虫壳菌,甚至是一些误入陷阱的普通蛇虫。
每一次施展那无名残诀,都依旧生涩,消耗心神巨大,吸纳转化的能量也微乎其微。
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肉身,正在一天天地变得强韧,气力悄然增长,五感越发敏锐,连思维都敏捷了不少。手臂上那原本狰狞的伤口,早已愈合得只剩下一道浅白色的细痕。
这种实实在在的变强感觉,让他沉迷。
然而,杂役区资源有限,那些低等的污秽之物提供的能量很快到了瓶颈。乱石坡的“资粮”,快要被他薅秃了。
更强大的妖兽他不敢招惹,宗门丹药灵草他又接触不到。
变强的欲望,像野草般在心底疯长。
这天下午,江云被派去给一片临近外门弟子居所的灵田浇水。
浇水时,他恰好看见一个外门弟子,满脸晦气地从房里出来,手里拎着一个破旧的布袋,嘴里骂骂咧咧:“……炼废了的渣滓也攒着,占地方又没用,真是……”
那弟子走到田边角落,随手就将那布袋扔进了专放垃圾的篓子里,然后拍拍手走了。
江云的心,猛地一跳。
他状似无意地磨蹭到那垃圾篓旁,趁无人注意,飞快地伸手进去,摸到了那个布袋。
指尖传来的触感,是些粗糙的、毫无灵气的碎末,还夹杂着几块不规则的石块般的东西。
是炼制丹药失败后留下的废渣,以及一些剥离下来的、灵气全无的灵矿碎壳。
在修士眼中,这些是毫无价值的垃圾。
但在江云指尖触碰到它们的瞬间,他体内的噬灵根,却轻微地悸动了一下。
那是一种比面对湿骨苔时强烈得多、却又远比面对鼠妖时温和的……吸引感。
当晚,乱石坡深处。
江云摊开布袋,里面是一小堆色泽暗淡、混杂不堪的废渣碎壳。
他深吸一口气,拿起一块最大的、灰白色的灵矿废壳,双手握住,运转起无名残诀。
这一次,噬灵根表现得异常“热情”。
一股明显强劲许多的吸力诞生,那块坚硬的废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越发灰白,表面浮现出无数细密的裂纹,最后“噗”一声轻响,化作一捧细腻的粉末,从指缝簌簌落下。
一股虽然微弱、却异常精纯平和的暖流,涌入体内,迅速被残诀转化吸收。
暖流散开,融入肉身神魂。
舒坦!
难以言喻的舒坦!
远比吸收那些污秽之物要精纯,远比吞噬鼠妖气血要温和!
这废渣……看似毫无灵气,但其本身材质,曾蕴养于灵气充沛之地,或是经过初步炼制,内里终究残留着一丝极微薄的、未被彻底榨干的天地精华!
而这,正是噬灵根和那无名残诀最好的食粮!
江云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他迫不及待地抓起第二块、第三块废渣……
当最后一捧废渣化为粉末时,江云长长呼出一口气,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充满了力气,精神奕奕,连身高似乎都隐隐拔高了一丝。
他握了握拳,骨节发出清脆的响声。力量,比之前足足大了一成有余!
看着地上那一小堆灰烬,一个大胆的、疯狂的念头,如同破土的毒笋,再也无法抑制地从他心底钻了出来——
丹房、器殿……那些地方,每天都会产生多少这样的“垃圾”?
那些对修士而言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废渣,对他而言,却是实实在在的……宝藏!
一条遍布荆棘,却可能通往未知远方的险恶歧路,似乎在他脚下,悄然展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