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中的偶然听闻,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江云心中漾开层层涟漪。
李瘸子。丹房废料。私下交易。
这三个词在他脑中反复盘旋,交织成一条危险却诱人的路径。
他不再满足于废料场那需要拼命争夺、且质量参差不齐的“毒粮”。那枚幽暗碎片虽好,但能量有限,且来源不明,终非长久之计。
若能直接从源头上获取那些未经彻底污染、或许还残留着宝贵精华的“高级废料”,他的修炼速度必将大大提升!甚至,有可能从中找到能进一步修复那无名残诀、或是解开噬灵根部分秘密的契机!
风险不言而喻。执事堂已在调查,一旦事发,便是万劫不复。
但机遇同样巨大。
江云开始了新一轮的蛰伏与观察。他变得更加沉默,像一块真正的顽石,湮没在众多麻木的杂役之中。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对“李瘸子”及其相关信息的搜集上。
他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在负责不同区域杂役工作时,留意着通往丹房废料处理点的路径与岗哨。他强化后的听觉,捕捉着风中传来的、关于丹房人事、废料处理流程的只言片语。他甚至会故意在经过某些区域时放慢脚步,观察那些负责相关事务弟子的言行举止。
碎片带来的微弱洞察力,在此刻发挥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他无法看透人心,却能更清晰地观察一个人的气血运行、气息强弱、甚至是一些细微的、不易察觉的情绪波动带来的生理反应。
几天下来,一个模糊的轮廓渐渐清晰。
李瘸子,本名李槐,因早年一次炼丹事故伤了腿,落下残疾,修为也停滞在炼气三层,再无寸进。自此便被打发到丹房负责处理最脏最累的废料,一干就是十几年。为人似乎有些孤僻阴沉,很少与其他弟子来往,偶尔眼神交汇,总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郁气和不甘。
他的工作地点在丹房侧后方的一个小院,那里专门处理每日产生的炼丹废弃物。工作时间通常是丹房每日炼丹告一段落的申时左右。
江云默默记下这一切,心中不断推演着接触的可能方式。
直接上门求购?无异于自投罗网。他一个最低等杂役,哪来的灵石或财物去换取那些“废料”?立刻就会引起怀疑。
威胁?更是找死。对方再不得志,也是炼气三层的正式弟子,捏死他比捏死蚂蚁难不了多少。
必须制造一个“巧合”,一个让对方主动注意到自己,并且认为自己“有用”而非“有害”的机会。
同时,还需要一个能打动对方,或者说,能让自己与这危险交易捆绑在一起的“筹码”。
他想到了那枚幽暗碎片。但其来历不明,功效奇特,贸然拿出,福祸难料。
他又想到了自己那特殊的“体质”——或许,可以展现出某种对“毒料”的异乎寻常的耐受力?
计划在心底慢慢成型,细节仍需完善。
这天申时初,江云提前完成了手头的活计,借口清理一条僻静小径上的落叶,悄然靠近了丹房后侧那片区域。
他躲在一簇茂密的灌木后,收敛气息,目光透过枝叶缝隙,紧紧盯着那小院的出口。
强化后的视觉,让他能清晰地看到院门开启关闭的细节,甚至能看清偶尔进出弟子脸上不耐烦的表情。
时间一点点过去。
终于,那扇略显破旧的小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穿着沾满药渍灰烬的杂役服、身形微跛、面容阴郁的中年男子,拖着一个散发着浓烈气味的硕大麻袋,费力地走了出来。
正是李槐!
他没有像其他弟子那样将废料运往远处的废料场,而是拖着麻袋,一瘸一拐地走向更后方、靠近山壁的一处极其隐蔽的角落。那里乱石堆积,荒草丛生,平时根本无人会去。
江云心中一动,屏住呼吸,将视觉和听觉提升到极限。
只见李槐警惕地四下张望了一番,确认无人后,才迅速解开麻袋,将里面的东西倾倒进石缝深处。那并非统一的废渣,而是被他粗略分拣过的一些颜色奇特、或带着奇异光泽的块状物、粉末!
果然!他确实在偷偷克扣!
做完这一切,李槐迅速将麻袋收好,又恢复那副麻木阴沉的样子,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江云心脏狂跳,机会来了!
他没有立刻行动,而是耐心地等待着,直到李槐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丹房小院门内,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四周再无动静。
他这才如同幽灵般滑出藏身处,悄无声息地来到那处乱石角落。
目光扫过石缝,里面果然残留着一些未被完全倒干净的“货色”——几块闪烁着微弱磷火的骨头状残渣、一小撮蕴含着奇异腥气的暗红色土壤、几片薄如蝉翼却异常坚韧的金属薄片……
噬灵根传来清晰的悸动,这些东西蕴含的能量,远比废料场那些大路货精纯且……诡异!
江云强压下立刻吞噬的冲动,他用早已准备好的干净布片,小心翼翼地将其一一拾起,包好藏入怀中,不留任何痕迹。
然后,他迅速离开,没有返回杂役房,而是绕了一个大圈,来到了外门弟子居住区域边缘的一条阴暗巷弄。
这条巷子是不少外门弟子处理些见不得光勾当的默许之地,鱼龙混杂。
他找了个最阴暗的角落,蜷缩起来,如同一个最普通的、无所事事又无处可去的杂役,默默等待着。
天色渐渐暗沉,坊市方向传来隐约的喧嚣。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穿着普通外门弟子服饰、神色间带着几分鬼祟的青年,快步走进了巷子,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江云认得这张脸,正是那日竹林谈话中提到的“张师兄”!
机会!
江云深吸一口气,压低帽檐,从阴影中走出,装作不经意地迎面走去。
就在两人即将擦肩而过的瞬间,江云似乎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哎呦”一声,一个踉跄,怀中的那个小布包脱手飞出,散落开来!
几块闪烁着磷火的残渣、那撮暗红色土壤、金属薄片……赫然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
“嘶——!”那张师兄猛地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瞬间瞪圆,死死盯着地上那些东西,脸上闪过震惊、贪婪与一丝难以置信!
但他反应极快,几乎是下一秒,凌厉的目光便如同刀子般射向江云,炼气中期的威压毫不掩饰地笼罩过来,一只手更是快如闪电地抓向江云的咽喉!
“小杂种!你从哪里偷来的这些东西?!”
劲风扑面,杀机凛然!
江云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脸色苍白,身体僵硬,竟忘了躲闪——或者说,根本躲不开。
但就在那手掌即将触碰到他喉咙的前一瞬,他像是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向后躲避,同时声音带着哭腔和巨大的恐惧,尖声叫道:“别杀我!是…是李师叔…李师叔让我来的!他说…说张师兄您要的货…让…让我送过来…说好的灵石呢?!”
他的声音因“极度恐惧”而颤抖扭曲,却恰好能让对方听清每一个字!
“李师叔?”张师兄抓向咽喉的手猛地顿在半空,脸上的杀意瞬间被惊疑不定取代,“李瘸子?他让你来的?”
他上下打量着江云,眼神锐利如鹰,似乎要将他从里到外看透。“他怎么会让你一个杂役来?灵石呢?”
“我…我不知道…”江云吓得几乎要瘫软在地,语无伦次,“李师叔就说…就说让我把这个送到这里,交给一个姓张的师兄…就能拿到灵石…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师兄!饶命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手脚并用地想去捡拾地上散落的“货物”,动作笨拙而慌乱。
张师兄眉头紧锁,死死盯着江云,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假。一个最低等的杂役,确实不像有胆子偷这些东西,更不可能知道他和李瘸子的勾当。难道是李瘸子那边出了什么变故,不得已才让这么个小子来送货?
他扫了一眼地上那些价值不菲的“废料”,又看看眼前这个吓得魂不附体、似乎一巴掌就能拍死的小杂役,眼中的杀机渐渐被权衡利弊所取代。
杀了这小子容易,但若是李瘸子那边真出了事,这条线就断了。不如先稳住……
他冷哼一声,威压稍稍收敛,但语气依旧冰冷:“哼,算你走运!东西拿来,灵石……少不了你的!告诉我,李瘸子还说了什么?他为什么自己不来?”
江云如同抓到救命稻草,连忙将那些“货物”胡乱包好,颤抖着递过去,哭丧着脸:“李师叔没…没多说,就说最近风紧…让小心点…其他的真没了师兄!”
张师兄一把夺过布包,仔细检查了一下里面的东西,确认无误后,脸色稍缓,但眼神依旧阴沉。他随手抛给江云一小块劣质的、几乎不含什么灵气的碎灵矿,不耐烦地挥挥手:“滚吧!今天的事,敢泄露半个字,老子让你死无全尸!”
“是是是!谢谢师兄!谢谢师兄!”江云接过那块几乎算是侮辱的“灵石”,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巷子,背影仓皇狼狈至极。
直到拐过几个弯,彻底脱离对方的视线,江云那狂奔的脚步才骤然放缓。
脸上那极致的恐惧与慌乱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平静,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计谋得逞的微光。
第一步,成了。
他成功地将自己“李瘸子信使”的身份,塞给了那张师兄。
虽然冒险,但值得。
他没有立刻返回杂役房,而是绕到一处无人之地,才缓缓摊开一直紧握的右手。
掌心之中,赫然躺着一样东西——那是一小块之前散落时,被他趁机悄悄扣下的、边缘锐利、带着丝丝黑气的金属薄片!
正是从那包“货”里顺手牵羊得来的!
方才所有的恐惧、慌乱、语无伦次,不过是为了掩盖这细微动作的表演!
他仔细端详着这薄片,噬灵根传来明确的渴望。
没有犹豫,他直接运转残诀。
一股精纯却带着锐利杀伐之气的能量流入体内,迅速被转化吸收。
效果……堪比吞噬数块大型法器残骸!
江云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目光再次投向丹房的方向。
饵已经撒下,鱼是否上钩,接下来,就看那李瘸子的反应了。
暗巷中的诡影悄然散去,只有风声呜咽,仿佛什么也未发生。
但一张无形的网,已然悄悄撒开。